2012年9月10日 星期一

高中組散文佳作 故鄉與我





故鄉與我




台南一中 黃冠儒




 




    總有一天,我得離開。到城市,或是更遠更遠的地方。




    而與其說邁向城市是一種無以言喻的必然,不如說我們自己選擇了這樣的宿命;而宿命,宿命是個何等落魄的詞彙,似乎正引領著我們走入荒唐失魂的迷宮中,枉送了一輩子,走向一場未知──用一紙漫長而看似精準的算式,演算一條無解。




    然而在這樣的旅程中,我對我的根之所在又存有多少感情?答案是不穩定的。從小就被水泥屋豢養著,被國語的斷字與句讀羈絆著,鄉土的迷人的土味在我身上從不久留,我總會及時的把那種自然的親近清洗,總是孤獨,總是品嘗著一種自己的味道。我活,於是我與我的故鄉一起,同床異夢。我不曾經歷蔡素芬筆下的鄉土之境抑或是鍾理和那種浴血的困窘,卻鎖在書桌前追求一種知識的形而上的認知樂土,而身邊的土地的那種趣味,我又知道幾分呢?




 




    一次,學校提早放學,我從火車站走回家的路上,巧遇一條平時很少謀面的小徑,那是個秋末時分,徑道一旁不具名的作物有種飽和欲滴的垂墜感,卻不是稻米。整片整片的金黃湧浪般地襲來,罩住我每一分毫的毛孔之下的毛孔,有一刻,我甚至懷疑那根本只是夕陽而非實體的存在,好美,讓我禁不住停留片刻細酌這不經意的美的感受。它讓我想起梵谷的遺作《萬鴉飛過廢田》裡的金黃稻田,然此地的我不消受如此的荒謬宿命,也不必面臨他悲苦的生死命題,在此地,我得到的是感動而不是人生的荒唐,或說,我在荒唐的生之中看見了感動的眼眸。




    然為何我以前總沒看過這樣的情景,儘管它離我所居之處這樣得靠近?又或者若我真正每天路過此地,將會把它視為理所當然而非珍異?如此我又不禁自問,到底我錯過了多少這樣的情境,又忽略了多少人生的美妙呢?這樣的問題真是難以回答。而或許,我居住的路竹正是我所忽略的美的瑰寶。




 




    出生於嘉義,在高雄路竹消磨的我的童年,有幾年因為母親的關係長期「僑居」在岡山,後來上了高中以後,到了台南讀書,人生恰似一線河流流轉著,但我卻沒有那種漂流感。或許是因為嘉義對襁褓的我而言只是個不敷記憶的地點,打從我有自我意識以來,我就是個高雄人;而上了高中以後,我的人生只有家裡、火車站、學校,這樣的輪迴機械是的流動了三年;而路竹,路竹呢?雖然我對它沒有多強烈的鄉土意識認同感,或甚我根本沒有澄澈的了解它──但我知道:這裡有我的家人、朋友、同年記憶,而每次回到這裡總有種放鬆的感覺,這裡,就是我的家鄉!




    每次,當我一下到達路竹的火車,那種溫潤的感覺告訴我家到了,可以鬆懈了!可以恣意放縱我倉皇的感官,休憩,或者遊樂——如同童年的我的那種自在。如此,我不禁要自問:打從何時我喪失了那種純真的角度之於世界?打從何時我放棄了一種詢問的姿態之於定性描述?感覺,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關於我的童年,我的國小生活。還記得那時候我熱愛上收集福利社的拼圖,每每纏著母親要錢,那時我的快樂是那樣簡單的,只要買到拼圖,只要吃到糖果或是獲得補習班老師的鉛筆,只要,只要,只要我的夢是那樣的純粹──在大社國小的六年時光,為了開心,我可以不顧老師勸阻在椅子下養螞蟻,讓牠爬滿我身子也不怕。




    而當時,我的編年史是平行前進的。




    因為有時候學校只上半天,母親把我從路竹的國小帶到岡山本州里的里辦公室,身為里幹事的她得要常駐在那裏,而三不五時在那兒溜搭的我,自然成了名副其實的「小里幹事」。每天穿梭在里辦公室與旁邊的廟,奔跑在廟前的大樹群之中,而那大樹群之中的籃球場是我與我弟理想的戰鬥場合,而戰鬥建構而非解構了情感,感情啊感情,構成了我對這裡的最初與最終印象:廟前的大亭子與一旁里辦公室,或者檀香和陽光雜處的荒謬感官。那段時間令我最深刻的便是一次次在田埂之間的漫步,兩旁是低矮的積水映的豔陽,而我愛那種不論重心稍稍向哪一邊偏都會被上一身泥的困窘──刺激是一種狂喜的理由。那時的光精準地穿入我僅有的幾億個毛孔,這種緩和的穿刺感必然會在事後產生不可避免的黑皮膚或者脫皮──但我就是愛曬太陽,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童年如同夕陽沒落前的那一抹殷紅恣意地離去,留下的一些白日的殘影,好深沉好遙遠。而那些關於小時,小時的記憶事潛藏在我大腦底層的一段段的石灰華地形,每當我遭遇一件相像或與其有所連結的事時,總會偶然蹦出叨擾我的前進步伐,而那種暫止是一種沉思,思考自己的過去現在未來的因果緊密連接。往往一個當下所做的決定其實奠定於遠古之前一個因中之因,那個頓悟連結的當下總是令我迷網,令我思索生之意義與我的來處。心理學家指出人的性格主要決定於先天的基因與後天尤其是幼年的經歷,起初我不甚相信,然當我在生活的間隙之間再再停留、反思,我開始相信我的每一個舉足落地都奠基於前一個舉足落地,於是開始回思我與路竹和岡山的關係。




    以前我總以為認同自己的家鄉,代表著一口流利的閩南語抑或是對社區做多少事多少事,­­­­­­但我忘了所謂摯友的情感並不代表著互相親密的往來抑或是實體上的互相幫助,故鄉給我們的是一種認同感而非親暱的接觸。他給了我一張進入他的門票,只要曾緊緊握著,誰也無法剝奪我們之間的關係。




 




    蟬鳴猛然地彈著我的耳膜,以斷斷續續。是一個午後,暖陽昏昏欲睡的午後,除了蟬家門前的街上一滴聲響也沒有,整條街都已安眠。此刻的我淡淡地耳聞一種聲音告訴我:這裡,就是這裡了!你的家之所在,你的心之所在。




    我沒有回應。




    一台破舊的腳踏車擔著一個老婦經過,但它的鈴聲並沒有破壞或甚干擾這樣的寧靜,因為她與我皆備包含在這樣的景色裡──我們這幅畫裡永恆流動的靜物。




    我愛我的家鄉,因為他也深深愛著我,然而關於宿命呢?那種形而上的問題就交由哲士去形而上吧!我所知道的只有,老同學重逢時的笑容,再次到岡山本州那廟前的依舊廣闊無私的樹蔭,又或者我所認識的每一個地點……不管記得或是不記得的種種,都是我所珍藏的百寶箱之底部的典藏。




 




    總有一天,我得離開。帶著一些重要的行囊,關於我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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