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再現
國昌國中 周嶝錦
隨著年紀一天天的增長,久而久之,我已逐漸忘記她的長相;腦海中原本的鮮明清晰,漸漸似無似有、模模糊糊,直至今日幾乎完全不復記憶了;只依稀想起,她真正斷氣的那一刻,竟沒有人採取任何挽救行動,彷彿她就這樣永遠無奈地入睡,不再甦醒,她-就是我故鄉的原貌。
正如我從未離開過故鄉一樣,其實她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們,只不過,有時在我們腦海中,有時在不同的季節裡,她以不同的顏色出現。以前我們這群孩童們在她身上追、趕、跑、跳,任何一個姿勢與動作,如今卻如幻燈機似的一張張閃過;偶爾瞥見村婦佇立在因下過春雨而泥濘的欖仁木道旁,滿足地咯咯笑著;笑聲同水晶一樣透明潔淨,欖仁枝梢新生的嫩葉上,餘音一波跟隨著一波,繚繞不已。
又逢春天,萬物復甦的季節,我的故鄉卻依然沉睡,記得和她第一次見面正是十五年前的初春,蝴蝶輕輕躍動、盡情飄舞,路旁野花嬌豔的綻放,彷彿孕育著新的生命,故鄉也充滿著無限的希望;從那時起,她伴我走過每個春、夏、秋、冬,陪我共渡每次的悲、歡、離、合;我和她常倚著彼此,以翠綠的草地為椅,和她背靠著背,無所不談。我們都知道,她雖沒有足以和百花爭妍的容貌,但禾黃稻熟收穫的喜悅,就是她給我們的最大滿足。
夏天來到,太陽直射北回歸線,日光熱情的親吻著她的每一吋肌膚,樹木鬱鬱,迎接陣雨的到來。我們都曾看過她幾近瘋狂的在空中揮著七彩漆桶,讓各種不同的顏料潑賤在每個地方;弧線中,狂風過境軋低草枝,那時的熾熱,連雲朵都能輕易的染成赤色。直到午後的雷陣雨送給來一份驚喜方才罷休;雨後的天空多了七彩的嬌客,霓虹站在山的另一端,她喜悅且興奮,像知了一樣的低鳴了起來。
我還可以清楚的回想起她那純樸無污染的模樣,直到幾年前,來了一群身著鐵皮裝的不速之客,在她身上插起一根根冒煙的灰色粗管子,不時燃起濃濃的黑色迷霧,讓她原本青澀的五官面容變了顏色,漸漸地憔悴而鐵青,每每窒息在黑煙冉冉繚繞之後。
當草木褪去過往健康的墨綠,換上了卡其色的制服,秋季正跌跌撞撞的來到,帶著點神經質,一地的枯黃成了磚道的地毯,水泥色的裂痕取代了原有的禾黃,移動的落葉不時磨出刺耳的沙沙聲,憂鬱趁機入侵了她的心房,慢慢的她埋沒在一片金黃。
她像個詩人,隨時能信口吟上幾句悽涼的詞句,大抵是景物不再觸動了她的心扉;拖著沉重的步伐踏,找不到不久前依然蒼翠的葉片上,連我們都忍不住和她一起同情起凋逝的它們了。
十二月的這裡不會下雪,下的卻是一陣陣的酸雨,曾幾何時我們共同的願望就是回復故鄉原本的面貌,看她比以前都還要憔悴的模樣,我們是比誰都還要來的難過,當她的黑眼圈越來越重,搖搖晃晃地步行在凜冽的北風裡,北風使勁且自私的擁抱著每一個人,她對多情的北風感到很受傷。
假如時光停留在那一瞬間,我想沒有一個人會去催促春的到來,所有的謎底都隨著她的闔眼揭曉了。垃圾、空污、重金屬、水污染……,終於找到病因,當她的診斷書擺在眼前,我們難以置信,就算是絕症,也要試著去醫治;我們都希望,明天她會醒來,像往常一樣的和我們談笑風生,卻又沒有對於她消失的事情感到意外。說也奇怪,我們完全不感到傷心於這件事,潛意識間很有默契的認同了她的離去,正如我們的生活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般地正常運作著。
就是這般的不自覺,我們以為隨時都可想起她過往的面容,卻在過了不知道幾年後的今天,不管怎麼絞盡腦汁就是無法拼湊起來,好幾次要呼之欲出的時候,思緒又被攔截了下來。幸運地,在即將完全遺忘她的時候,終於在我們同心協力,喚起童年記憶,共同發出關懷眼神之際,美麗的原鄉一點一滴、一幕幕地即將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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