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8日 星期四

高中組第三名 食味

食味


岡山高中 陳品帆


 


 太陽很大,陽光很亮,空氣的濕度剛剛好。今天,是遠在台北的朋友阿木要來拜訪的日子。近來寒流發威,受不了台北濕濕冷冷的天氣,在電話中用如怨如泣的哀戚語調,向遠在南部的我乞討陽光。仗著與生俱來天性,南部人的熱情,一股腦兒的爆發出來,毫不猶豫的答應這件事情。


 


 我們踏著腳踏車,沿著阿公店溪出發,頭頂上的枯枝正以一種謙遜的微微佝僂的姿態,向後退去,過了這條小路,湛藍色的天空雄偉壯麗的擁抱著我們的身軀,朋友阿木愣愣地望著廣闊的天空,說道「南部的天空都那麼漂亮嗎?」我閉上眼睛,享受迎面來得微風,她的話此刻也飄進我的腦海裡。「當然!」我輕快的回答,卻覺得這句話,似乎少了點東西。對於活在繁榮都市的阿木而言,這片廣大的天空是奢侈的,沒有高樓大廈,少了高速公路,缺乏大型刊版,就是如此潔淨的天空,那對我而言呢?我不禁納悶得想了起來。


 


 我們的影子隨著陽光的剪裁,變的又短又矮,宣告了正中午的來臨。一向對吃很講究的阿木,早就查出一間鼎鼎有名的羊肉店,拿著地圖要請我為她開路。還需地圖?我不禁惱怒,我可是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數十載年了,哪個地方我不曉得?真是太小看我了。我瞧了瞧地圖,馬上用不屑的眼神看著阿木,示意她跟上來。


 


  跨上了鐵馬,過了紅綠燈,左轉右拐得鑽進一旁的小路,東西南北的走上走下,一會兒我們停留在一家不起眼的羊肉店門前,阿木比對一下店名,不禁用狐疑的眼光望向我,我抬起頭,直挺挺地往裡面走去。當熱呼呼的羊雜湯一上桌,油花在湯面上,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亮與香氣,我們各盛了一碗,入口的中藥味,沒有一絲令人感到苦味,反而有回甘的滋味,羊肉嚼勁恰到好處,配上微辣的豆瓣醬,讓熱騰騰的白飯一下子就見底了。我從阿木滿足的臉上,找到屬於岡山人的驕傲,從她上揚的雙唇,得到身為岡山人的勝利。為了展現故鄉的魅力,並非只有岡山三寶「羊肉、蜂蜜、豆瓣醬」,我帶著阿木品嘗位於派出所對面,父親最愛吃的-小洞天燒餅,有甜與鹹兩種口味,甜的是圓形的,鹹得是扁形的,餅皮在咬下的瞬間,會有「喀嗤!」的聲響,一口鹹一口甜的,如此的絕配,難怪父親會成為忠實的顧客。


 


位於花店附近的一家麵店會開到凌晨,裡面的米糕令人食指大動,剛出爐的米糕,配上肉鬆,多片發亮的醃黃瓜,淋上豬油肉燥,在加上一碗冒煙的魚丸湯,常成為在夜深人靜讀書時,最思念的味道。而在外省村的小籠包,鮮豬肉配上扎實多層的麵皮,沾上外省老兵特製的辣椒醬油,頓時嘴吧發燙,欲罷不能。外省老闆的大嗓門,親切的對每個客人打招呼,讓怎個市場充滿喧囂的美好,而因為料好實在,只要吃上一籠就可以腆著肚子回家,所以常常不到中午店門口就形成一條長龍,晚來的不免向隅。黃昏市場的黑豆漿,濃醇香,所以母親時常拎著四五瓶回家,讓它成為早餐時不可少的營養糧食。岡山高中校門口直騎,轉彎後,遇到的一家小攤販「燒馬蛋」,聽歷 史 老師說,似乎只有在岡山有見過,油炸的金黃色的丸子,外面灑上白芝麻,金黃酥脆,甜而不膩,讓人齒縫留香,常成為我放學後的零嘴。


 


 我們挺著肚子回家,身上穿著一天的疲憊與說不出的滿足,阿木閃著發亮的眼睛說,想不到岡山是如此得臥虎藏龍,有如此多令人驚豔的美食。我默而不語,天空整個掉進了橘紅色的染缸中,我想起早晨阿木問的那句話「南部的天空都那麼漂亮嗎?」我的答案依然是肯定的,但我想加上多一些字句。「當然!但岡山的天空是最美麗的!」


 


 



高中組第二名 憶起河堤公園的眷村歲月

憶起河堤公園的眷村歲月


 


高雄女中 蘇芸芊


 


    曾幾何時,那狹窄的巷弄、破舊的眷村已成為歷史,轉而代之的是林立高樓亮起的萬家燈火,而阿公店溪旁的河床也變成了寬廣的公園。


 


    回憶童年時光,翻開一本本積滿厚灰塵的相簿,依稀記得每年鳳凰花開的時刻,爸媽總會牽起我和妹妹的小手,一同到家附近的勵志村賞花、拍照,相片裡的我總是比著稀奇古怪的姿勢想討大家歡喜,而鳳凰花開得燦爛,一旁的九重葛也齊聲附和,宛如這兩姐妹正張開雙臂迎接我的到來,對我而言,這是個熱情而充滿希望的六月,絕非那離情依依的日子。


 


    據爸爸說,家後面的那條路原本直通省道,路的兩旁種滿了鳳凰木,每次行駛經過,都不禁問自己,明明現在是火傘高張的盛夏,為何頭上如此艷麗火紅的隧道卻有著寒冬聖誕的氣氛呢?無情的天公不作美,打醒了夢中人,午後的一場雨使花朵散落一地,鋪滿了整條街,乍看之下,彷彿鳳凰木正燃燒著。


 


     如今,這些風景已無從回顧,相片中熟悉的紅色大門和低矮房屋已轉為眼前一棟棟的高樓大廈,年輕人群聚的飲料店取代了婆婆媽媽談天的大榕樹,更找不到昔日的紅磚圍牆和刺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戶戶的鐵窗和層層保護的防盜系統,社會工業化的結果為岡山帶來了全新的樣貌,值得慶幸的是,在家的另一頭,樂群村還小小保留了原岡山眷村的風貌,日治時期海軍遺留下的宿舍,轉為國民政府空軍的住所,至今已久遠的歲月,曾寫下眷村歷史風華呢!


 


    猶記與河堤公園初見面時,它才剛完工,我走著再熟悉不過的路,心卻還是噗通噗通的跳著,樂群村依舊綠意盎然,一旁的籃球場也傳來陣陣歡呼聲與腳步聲,看著這和樂的景象,我不禁開始擔心起公園的現況了,畢竟那麼一大片土地是需要你我共同維護的,是否它的未來也能充滿這溫暖?但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我錯了,眼前這片綠地可說是世外桃源,和過去的乾土荒泥比簡直是天差地遠,我嚇的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在微風的帶領下,我邁向公園內的金龜樹,這百年老樹可說是岡山鎮寶,看著它身上的疙瘩,不禁讓人憶起前人胼手胝足打拼的精神,前幾年岡山國小對面的眷村土地遭出售,而裡面的兩棵金龜樹及一棵大榕樹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在團體的努力推動下,兩棵金龜樹移植至河堤公園,其中一棵生氣蓬勃的站在我面前,不僅長出了新葉,也讓我深信它會永遠挺立在這,成為公園永久的地標。


 


    接著到了環湖步道,雖然不及日月潭的雄偉壯麗,卻有著屬於岡山河堤的簡樸可愛,湖中的烏龜不時探出頭,像在向世人宣示地盤似的。緊接著我走進竹林迷宮,漫步在其中有種言語難以形容的神祕感,卻無法使我多駐足,為了不被蚊子叮得滿頭包,還是先走為妙。最後,我走回觀星丘,之前刻意避開,為的就是最後最美的鏡頭,從頂頭俯視,美景一覽無遺,幾隻白鷺鷥在草地覓食,與嬉戲的小孩和散步的人群形成一幅悠閒安樂的景致。


 


    從準備基測前的苦悶日子到現在,每每讀書累了,總是會到河堤走走,呼吸新鮮空氣,抑或騎腳踏車在周圍散散心,偷偷觀察群眾是件令我開放鬆的事,喜歡看著爺爺奶奶們拄著拐杖攜手散步;主人帶著寵物出來活動;有回見祖孫四人運動,三個小朋友不顧阿嬤反對硬是爬上陡峭的坡地,接著橫躺在柔軟的草皮上滾下小山,他們一顛一顛的滾,看了不禁令我莞爾一笑,而一旁的阿嬤是氣得直跳腳,孩子們卻玩得不亦樂乎,這溫馨的畫面總是縈繞在我腦海中,久久不去。


 


    但在一旁的阿公店溪,似乎想說些什麼,原本提供大岡山區域之防洪灌溉的他,商業日漸發達後,遭工業廢水、家庭汙水和違法傾倒的垃圾逐漸汙染,短短十幾年,河中的生物無法生存,這不是我們樂見的現象,雖然多年來努力整治,仍無法找回昔日的樣貌,還是有待我們好好規劃保護,同樣的,屬於岡山之寶的眷村及河堤公園亦如此,現在的美好不代表以後亦如此,希望大家都能站在岡山子弟的立場,盡到守衛辛苦孕育我們生長的這片大地的責任。



 





高中組第一名 回家



回家


高雄女中 陳映均


 


   「下一站,岡山。」妳的名字從火車上的廣播器裡傳出,原本頭還在一點一點打著盹兒的我驀地睜開眼睛。五、四、三……車窗外的房舍迅速倒退,我倒數著,也前進著,理了理對面車窗玻璃映出的那眼裡閃著疲憊的女孩的倦容,奔向前方那張開雙臂迎接我的妳。


 


    和妳相識至今已有十七年了。


 


    當我還是個身高只到媽媽腰部的頑皮小孩時,媽媽時常帶著我到文化中心的廣場溜達,我總喜歡將寫著「禁止攀爬」的巨型裝置藝術當成溜滑梯爬上爬下,甚至磨破了褲子;我也常常拉著媽媽陪我去看展覽,不斷的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然而最令我難忘的還是在皮影戲館裡,怕黑的我時常被裡頭昏暗的燈光和戲偶們的影子嚇的半死,現在回想起來,雖然有那麼一點愚蠢,但每回路過文化中心時,總會因為想起這些往事而笑開了懷。


 


    當我還在上小學時,家對面是一大片的眷村社區,每天我從學校放學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對面眷村的老奶奶打招呼,那時候街坊鄰居都像朋友一樣,逢年過節,或者是有好東西時大家都會拿出來分享,有時是一袋甜又脆的芭樂,有時是一盒一打開就芳香撲鼻的上等茶葉,老奶奶總會操著濃濃的外省腔問候我們過得好不好,或是聊聊孩子的近況,雖然有時候外省口音令語音難以辨識,但其中的熱情卻是非常明顯而容易感受到的;而每逢假日的清晨,我會拿著 一兩 個銅板跑進眷村裡的小市場,和賣早餐的阿姨小聊兩句,再買一杯香醇濃郁的奶茶和一個煎的金黃、外酥內軟的蛋餅,那是我所吃過最完美的組合,那味道至今每每回想起來仍會令我忍不住口水直流,但自從眷村拆除後,從此那熟悉的美味,我只能不斷地在記憶中翻找。


 


    小時候,媽媽常常牽著我的小手上菜市場,那兒的菜販、肉販多已有了年紀,但寶刀未老的他們說起話來可是一點也不含糊,時常聽媽媽和賣菜的婆婆互相交換做菜心得、和賣衣服的阿姨聊起媽媽經,豪邁的笑聲不絕於耳,總令人禁不住莞爾;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每當媽媽帶著我去買東西時,小販們給小孩子的特別「紅利」,有時是一顆可以現剝現吃的皮蛋,有時是一小瓶養樂多,雖然只是一份小小的禮物,卻每一次都能讓我開心得像中了千萬大獎一般。


 


    親愛的妳,這是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啊!妳總是如此的純真、如此的具有親和力,即便是在妳的外貌越變越時髦的今日,妳的滿腔熱情也依舊絲毫未減。


 


    記得初上國中的時候,我像隻急欲掙脫束縛、想展翅高飛的鳥兒,急於離開妳、投向台南這歷史古都的懷抱,徜徉於新環境的新鮮人、事、物和新的感受,我漸漸的迷失、漸漸的將妳遺忘,但妳什麼也沒說,我知道,因為妳向來拙於言辭,妳只是在每一回夜裡,當我乘坐的火車逐漸朝妳靠近時,用妳的名字輕柔地將不小心睡著的我喚醒。高中,我再一次毅然前往高雄這繁華都市追尋未來,也再一次將妳遠遠拋在身後,每日清晨便匆匆出門直到夜深歸來,我陶醉在大都市絢爛誘人的光采中,而妳仍舊一句話也沒說;從台南到高雄,妳在中間,從不曾挽留,只是默默地目送;好幾次,高雄下著雨,而妳卻是晴空萬里,莫非那是妳努力地忍住孤寂的淚水不想讓我看見嗎?


 


    前陣子去了趟籮筐會,攤位的帳棚還是搭的那樣的長,小販們的爭相吆喝依舊如此精力充沛,道路還是一樣水洩不通,商品依舊琳瑯滿目、令人眼花撩亂,我幾乎忘了妳有這樣的活潑;曾經我以為見識過都市熱鬧場面的自己會對這等「鄉下事」不屑一顧,但在那一長排的市集裡,我看見了所謂的「真」,沒有敲竹槓的騙人把戲,也沒有那種讓人極具壓迫感、不買會不安的銳利眼神,只有一種「好東西與大家分享」的心態;妳是那樣的單純、那樣的令人感動,比起生活節奏快速、競爭不斷的都市,更加令我著迷。


 


   「我是岡山人!」從前的我一直不懂這句話背後究竟隱藏有什麼深刻的意涵


,直到我驚覺,當老師在課堂上提起岡山時我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的興奮,當我吃麵時看見桌上的豆瓣醬會忍不住向鄰座的朋友炫耀:「你知道嗎?這是我們岡山的特產喔!」當在外地吃羊肉時會在心中暗暗比較:「這實在是沒有我們岡山的好吃。」當淹大水時看新聞會氣憤的說:「哼!怎麼都沒有岡山的消息呢?」當聽聞有飆車族出沒岡山一帶時會感到憂心,當舊眷村被拆除時會覺得難過、惋惜;我這才明白,原來「岡山」──妳的名字對我而言不僅僅只是一個地名,更是牢牢繫著我心的歸屬。


 


    十七個年頭,妳伴著我成長,妳像家人,時常在無意間被我習以為常、視為理所當然,面對我對自由的追求從不阻擋,只是默默的在背後為晚歸的我留一盞燈,在我累了的時候給疲累的我一個溫暖的擁抱,永遠不求回報;妳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萬花筒,當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眼睛時,帶領我初次探索它的美麗,曾經我喜新厭舊的愛上更新穎、多彩的都市萬花筒,然而多年後當我再度拾起妳才發現,妳老了、舊了,但轉一轉,妳的美依舊千變萬化,令我驚豔。


 


   「嗶──嗶──」車門「唰──」地在我面前敞開,腳踏上月台的柏油地面,感受到它的紮實,我嗅著空氣中微漾的一絲甜,望向前方寫著「岡山」兩個大字的站牌,嘴角止不住地勾起了一抹微笑;啊!回到家的感覺真好!


 



2011年7月26日 星期二

大專組佳作 月娘浮光



月娘浮光


中山大學洪培雅


    「這擱放一塊……」


 


    「啊!得欲倒落去呀!」


 


    從我和阿弟發出慌亂的鬼叫聲中,真實的堆疊積木遊戲,正式展開。衣袖捲得很高,微蹲的姿勢,自取角度,腳邊有各種奇形怪狀的石塊,猶疑著挑選哪個似乎都不太適合,但我們從不忘記輪到誰下手,換你,又換你時,緊繃指數可以暫時凝結。每一動作都須審慎輕放,否則一旦全盤倒榻,可不像積木遊戲分數歸零而已。遇到瓶頸時,可使用求救訊號無數次,阿嬤會把石塊施了魔法似的,使它乖乖黏住上一塊,讓我們順利完成這個三角錐形的小世界。趁著升火等待的時間,阿弟十分興奮地跟著阿嬤說的步驟,趕緊灑點鹽幫土雞按摩,再從雞屁股放進些許蒜頭,因為這是他在土雞節活動中親手努力的收穫。


 


    那天雖已快到年末,微寒的季節,但庄裡流淌著一股活絡氣息。我跑到月球路上的阿伯家頂樓,看著觀光客的車潮,塞滿了曾經淹水一層樓的道路。霧徘徊在遠方山頭,視線開始模糊,樹木僅剩葉影的倒映,隨著水波晃得洶湧,水流聲已被風聲覆沒,像厲鬼般淅瀝地嘶吼,地平線與陣陣「轟隆轟隆」的滾滾泥水找不到分界。手機響起說,阿嬤不在家。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立刻拼命地衝下樓往破布子園去,街道上的景象如老舊照片,固定的、枯萎的色彩,我一直一直奔跑;忽然間,阿弟叫醒了我,喘著氣說:「抓土雞大賽快開始啦!」,我才回過神來,一起穿過人群往園遊會方向,背景是舞台播放的動感音樂,經過的每間餐廳,叔叔、阿姨們都忙碌得不見人影。


 


    排隊的隊伍在樹林間成了奇異畫面,等待工作人員把土雞趕至柵欄內。「逼」聲響起,土雞受寵若驚地接受這場遊戲,一陣尖銳的雞叫聲,使我還沒看清比賽過程,阿弟手上就抓了一隻公雞,向我走來。他說在角落看見了牠,不懂得逃跑,一伸手便輕輕的抓住了。回家後,把牠和鴨、鵝養在一塊兒,捨不得讓牠成為飯桌上的食物,但阿嬤總跟我們說:「時間到了……著是到了啊,憨孫哪!」。阿弟小心翼翼地把牠用鋁箔紙包起來,和蕃薯、雞蛋一同放進窯裡,守候開窯的時間,好是漫長且充滿期待。


 


    於是,我們跟著阿嬤去巡田園,先到義民爺廟拜拜,鄰居伯伯們都在百年的茄苳樹下泡茶閒聊,陽光穿過樹葉灑下的暖意,大家常常在這裡聚會;接著從彎曲小巷繞出了大馬路,飛速經過的汽車有著翠綠田野的襯托,走到對邊,更能享受葉綠素的薰染,吸一口綠草味的自然香水,閉上眼搭配涼風徐徐地拂過臉龐,像漫步在人間樂園。就在我和阿弟玩耍的同時,阿嬤不知何時鑽進了破布子園裡,堅持不噴灑農藥的她,天天來看顧,怕生長得不夠健康。記得有次她帶我們去較遠的芒果園採收,剛下過雨,整片是泥濘地,她要我們在一旁等就好。我和阿弟蹲在高鐵架的路線下,在泥地上畫圖,不一會兒,「轟隆隆」的聲響振動全身,毛細孔都張開著,想像坐在高鐵上的快感,一路向北。阿弟笑得咕嚕咕嚕的,後來等不著性子,便一起偷偷幫忙摘收芒果,從最近的一棵開始。等到阿嬤採收一籮筐出來時,我們也摘了不少,她看見我們全身沾滿泥土,想罵又不忍心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顆沾滿白糖的酸草莓。阿嬤像這樣到果園走走,就是她每天的工作,並且自己種蔬菜,過著單純原始的生活。晚飯後便把廚餘倒在小鐵盒裡,放在門前廣場,小貓就會來吃,後來小貓又生了小孩,好似都是阿嬤養的。


 


    幾年前,阿嬤在某次水災中跌倒後,行動便顯得非常吃力,我開始騎單車載她去果園。路上她常說:「若準沒你,我不知安怎辦……」,其實我心裡更清楚,如果阿嬤離開了這屬於她一生的家鄉,我才真不知該如何面對。印象很深刻的是,土雞節活動那天,到鄉公所欣賞歌唱大賽,那是最後一次載她離家到那麼遠的地方。由於許多鄰居都報了名,藉著機會和老朋友相聚,阿嬤動作雖然緩慢,但眼神仍有活力,我看見阿嬤專注的望著台上,心裡也許跟著旋律跳動;那一刻,我才突然想起,放在客廳裡那張昏黃的獎狀,阿公曾經唱的那首歌繼續播放著,雖然人已不在。


 


    重回老家,總有些回憶是擦不去的。現在我仍然喜歡騎著單車,到處在小巷間遊走,發現哪裡是否有了改變。除了經過充滿惡臭味的豬寮,依然是過去那種味道,其他景像將隨著時間流轉,往旗山的路開發得愈來愈快速,觀光客很少停留在此;南二高的興建,使我們家鄉的大自然原始指數下降;花季會館聳立在樹叢裡,但仍高不過背後的山丘。雖然人事有了改變,但我們的家鄉永遠會在。前些日子,朋友來這兒遊玩,我頓時像變成了地理導遊,細說小時候阿嬤告訴我的故事,介紹了泥火山,從那不斷湧出泥漿的洞裡,伴隨著滾動的聲音,我感覺阿嬤也在身旁,在靜靜的樹林間,看著火的點燃,愈燃愈烈。


 


    「阿嬤,如果妳在我夢裡回來時,千萬可別找錯了路,我們家依然是那間土角厝哪!」,午夜攬月樓的水面上,仍然映著月娘,她仔細的看著家鄉的故事。





大專組佳作 軌跡



軌跡


 


成功大學侯柏丞


 


    寫給通車歲月的學生時代,也寫給,每個遺失的


  青春


 



  那是,一剪映在車窗上的歲月


 


  如果說我的中學歲月是跟鐵道綁在一起的,好像也不為過,而且我也不得不承認,那的確是個有點偏執的日子,就好比對於屋頂、頂樓、水塔之類的地方有到達的憧憬;也就好比常常睡超時了,趕不上火車,索性待到糾察隊都走了再進校門、索性不去了。時光過了之後再回望,大半的日子的追趕,我以為是時間才會這樣令人倉皇有時候也好像不過是在追逐一列又一列,鈴聲響起後就要離岸的車班。


  每天迎接我起床的是鬧鈴,是貪睡了兩三次醒過的鬧鈴,刷牙洗臉之類的公式一如柴米油鹽可以在睡意迷濛之中搞定。但當我這樣朝回憶摸索的時候,瑣事總罩在夢織成的圓頂之中,只有我渺渺的腦海兀自清醒著聽見窗外照入那暖暖的鳥鳴,源自起窗後總能看到的那排台灣欒樹的翠綠;偶爾夏至,撒入一川不息的蟬噪,一如豔陽在闌珊的午後、也在早晨,也可能混雜著許多各式的蟲鳴,特別的是有時候當你想專心聆聽時卻是聽不到的。


  從落地窗、尋常玻璃窗到車窗,我的回憶是一幅又一幅的風景,無論是黃花群翼飄舞,街道車水馬龍,或是攜手的高壓電塔,沿著河水綠地跳向最遙遠的山邊。雖然趕車的時間對我來說總是一片慌亂,我也不想去質疑何必的七點半遲到,蹈常襲故下反而培養出了一種安定的感覺。在吹著西南季風的河堤、在下著雨的午後、在一節、一節半夢半醒的車廂裡,在黃昏低得剛好可以照進列車的那些時刻,從照得泛黃的課本抬頭一望,回憶的雙眼,望見了那一剪,映在車窗上的歲月。


 



  日子久了,就是生活


 


  人總是不擅長記住悲傷、難堪的過往,並且,當回憶一無所有,他仍給了你美化過往這類的加值的權利。記得那條長長、曲曲趕車的歲月總傍著那條一樣長長、曲曲的阿公店溪。風兒吹著這些日子,吹著趕每一站、每個時刻的火車,吹著繞著河堤的機車,吹著搖開車窗的福特,吹過眼淚裡、笑靨裡的喜怒哀樂,吹來每個新生,也吹走過往。展開五指,留不住一點沙塵,只在靈魂上多加了幾道好看的刻痕。軌跡裡的我,順著風吹過髮梢、指尖,才知道流過的,都是時光。


    上學的早晨總會先經過漸漸蓋起來的前峰國中,小小的圍牆內,一年、一年都有更多的青春故事等在那裡發芽。看著校園內的球賽、朝會,一連串不斷的成長過程,怎會也好像只是在遠離?操場的灑水器又噴起了,偶爾透著陽光,閃過國中時代看見的彩虹,偶爾只是渺遠,特別在晨霧未散去的時候;附近漸漸被拆掉的眷村,零碎的幾間釘子屋,到最後只剩下鐵皮圍起一片片屬於芒草、雜草的荒涼。我無從辯解大人世界的錯與對,只是每當童年的記得的影子離開了現在眼前的樣子,就免不了一種感傷,但到後來我們都會習慣,日子久了,就是生活。


  切進阿公店路二段,外婆家附近那幾棵芒果樹、香蕉樹熟了又荒、荒了又熟,不變的是,巷口那隻野狗依然吼著過路的車聲、人聲。當時序過了橙黃橘綠,一片萬戶曈曈,就是回外婆家的時候了。有時候我都在想,也好像是在那些日子,我們才那樣認真與真心地在跟家人相處,時常的見面平淡了緣分,太久不見又平淡了感覺,原來,每個節慶都在幫我們記得這樣的機緣是多麼珍貴。


  沿著河堤是那個小小的、彩色的阿公店溪圍牆,每次都會讓我想起國小彩繪這道牆的經歷,記得是在一個大熱天吧;機車倚靠著這道牆,這道牆倚靠著阿公店溪美麗的弧線,如果你有時間細看,行道樹在早晨、傍晚蒼茫得有種歐陸的情調,映襯著對岸以河堤為名的公園。要是放學時間趕得上日薄西山,橙醬似的夕照,是一壺釀得太久的惆悵;而一如日本漆器師傅手工精緻鑲上的金光,在粼粼的阿公店溪上閃著,在河堤公園小山坡的輪廓閃著。有時夕照過於耀眼而無法直視,有時則是披著山水墨痕而幻化無窮。好多個午後,在河堤公園只是單純的逛逛,那是追風的日子,吹風、聽風,步伐在單車之上,再順坡而下。公園的人散得那麼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自己的故事。


  沿著阿公店路二段的行道樹會經過偌大的黃昏市場,若要說對它的印象,也僅於幾次,記得人多、熟食多,記得那個大招牌,記得停機車的方,記得買東西的轉角,記得黃亮的塑膠籃,記得它們疊得牆高,但最記得的還是與媽媽一起買菜的感覺;由於中山南路是大條路,朝車站左轉的時候通常都要等頗久的紅綠燈,也好在有這樣停紅燈的時光,我飛梭的記憶步調迫不得停格了幾秒的倒數,這讓我想起莒光號橘紅色的身影開過藍天和映著藍天的阿公店溪之間,和那條停住阿公店路二段的石頭鐵道。我喜歡鐵道映在河流上的倒影,在火車外也是,在火車上也是;當火車經過架高的鐵道,特別是在經過水面時,你會發現火車的聲音變了,好幾次我想找詞彙形容這種感覺,最後我都只能說,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有種確實走在路面上,卻又碰不到地的感覺。


  然後,和火車一樣過了阿公店溪,直穿一條柵了好多個紅綠燈的中山南路。兩旁的房子擋住了和火車競速的機會,經過幾個通往後紅的地下道,念此際火車上已響起了國、台、客、英的到站聲音。沒多久旭日就等在岡山車站四個大字和電子時鐘的上頭。徜徉在日光刺眼的照射,有時覺得充滿著生機,覺得一天的光輝都到齊了,但也有許多時候,不過是睡眼惺忪裡的萬丈光芒罷了。白鴿在飛,停駐在車站外高高的探照燈架, 一兩 隻的白鴿,是和平與純潔的象徵,但是這樣一大群的鴿子,我不得不想到難免會從高空落下的排泄物,國中都這樣教的:鳥類的屎,說拉就拉。但只少當牠們一大群從地面飛起的時候還是讓我莫名感動,覺得全世界的美好好像都到齊了,或許,有時候生命中這樣一點點的感動,就足夠此刻,繼續地勇敢向前。


  但這些都是我在離開了追趕的時間洪流才想起來的,也是當我靜靜回首燈火闌珊才知道美好的感覺一直沒走遠,只是,生活過得太快、太滿,有人說:美是缺少發現,但可惜的是我們往往連發現的時間都沒有。就像除了車站和我家位置的剛好關係,讓我上學的時候,前往坐東朝西的車站而面對朝陽;放學的時候,沿著阿公店溪迎著夕陽、欣賞彩霞;還有那每天的通車路途之中,越來越高的勵志新城不知不覺就完工了,也越來越多店家在附近出現,新的生活圈帶動新的人潮,合久的分、分久的合,只是分的如參如商,只是合的已不是當年人。


 



    到站後的我們都得停靠


  


  日久成習,車窗的歲月長了,也培養成了一種能力,總能在快到岡山的時候清醒過來。或許和我一樣的通勤族都知道,南下火車進岡山的時候,除了催眠似的週期震動之外,火車會有一個角度的傾斜,並非是轉了一個怎樣的迴腸盪氣,只是如此單純的向一邊靠去,然後手把會同著車廂向右倒去,站票的旅客抓緊了手把,打盹的旅客側回了越界的頭。暮靄的窗外,岡山的街被壓得黃黃的,連遊樂場閃亮的霓虹招牌都敵不過黃昏的重量;要是回家的時候,天早黑了,麥當勞旁的夜市便亮成一種璀璨,而後幾幢高樓把窗外擋成了黑壓壓的鏡子,看見車窗上的自己提上包包,伴隨著幾名到站的旅客,抓著手把或鐵桿、倚著車門兩旁的板子,有的旅客打開手機看看幾點,有的收起了耳機,依舊專心在九把刀、大家的日本語、PSP上的那些人停格在玻璃的反光上。藉由車窗,看到一扇扇反著現實的影像,我的心跟形象都被抽去了鮮豔的色澤,只剩淺淺的影子輕輕地貼在流動得越來越慢的風景裡,和那一聲聲廣播響了重複的到站聲音,配合著台語、客語、英語。當家鄉的名在廣播裡機械式的唸出,管他窗外陰晴圓缺,龐然瀰漫的疲倦,早已容不了多一個異鄉人的嘆息。


  一長電子鳴叫,扯開了冬天的冷風,劈頭就吹過我的雙頰和指縫,吹進燈光通亮的車廂。但你知道的,手中握著票券標明了起訖,到站後的我們都得停靠,或許吧,心中有那麼一點野夢,想要多晃一站、多看一段風景,但重點是,通勤族的我們總是沒有多餘的時間,並且也都怕麻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定時定班的日子把我們消磨成這般,對於生命必然之惡、之善,過了一些年頭我們就甘願、也就不想了。


    而當然的,月台上的旅客通常不會等你下好車再上車,我們都在趕時間,因為日子那樣長了之後,也能體諒了,當夜車車燈閃過月台黃線接在一起的遙遠彼端,照亮的軌跡由遠至近漸漸清晰,也照亮了一整排等候的,鄉愁。


   



    直到過站不停靠,才知道想家的感覺有多強烈


 


  我通常喜歡閃過人潮洶湧的那幾班車,特別是補習班下課回家的人潮,再加南下北上兩班時間剛好差不多的時候最怕人,人潮流瀉下地下道的階台,兩班人潮再匯集著擠過剪票口或電子出口,然後出了車站大門一整片閃亮的車燈等著你去辨認,這時的我就得開始回想帶我的人是穿哪個色調的外套,或耳朵靈敏一點去聽聽機車聲,好在岡山車站的格局簡單到不會有迷失的錯覺。


  其實,剛剛說到的「能力」也不是每每都成功的,記得有幾次一坐就做到高雄去了。第一次坐過頭到高雄時就有種不分南北的感覺,那時候對於月台、列車、主要的終點站的名都還不很熟悉,連個「斗六」就讓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往南還是往北。到了現在,哪個車廂人比較少、怎麼樣擠上爆滿的車廂、什麼時候就要準備下車之類的事情比較得心應手了,這或許也能說是種成長,畢竟走在生命中的每個階段,總要都有一些收穫吧。


  第二次坐過頭是沒看到不停靠岡山站,記得那個時候還著手入迷地看著《危險心靈》,一抬頭岡山車站四個大字就晃眼而過,列車那種行駛間高速的姿態,突然讓我覺得很陌生,習慣於在岡山站之前的緩速,可能一覺醒了,到了;書看一段落了,到了,每次傍晚、晚上背著整天的疲累回家,小瞇了一會兒也沒去多想什麼,但直到過站不停靠,才知道想家的感覺有多強烈。然後就又被載到高雄去了,一回生、二回熟,高雄鋼鐵架高的四個月台也就不再那麼複雜,從高高的穿堂俯瞰軌道,曲折著、延伸著的路線總讓人看得更遠,月台是神奇的東西,就算它們長得再相像,感覺不對,就不是家鄉。


 



    映著歲月,回家


 


  終要到了該把故事說個一段落的時候,而我也常在想,這些軌跡和著回憶加成的夢跡該要用什麼樣的說法來總結它呢?因為轉眼就五年的歲月對我來說也不再是得到或失去間那終太過苛刻的衡量,我把它當作是種累積,在微笑中加值,在眼淚中也能加值,也在這樣的日積月累,我們終於可以勇敢地揮手說再見。


  車站是個善於等待的地方,從車上到月台,再從月台到車站,我們都在等,等車的人、等站的人,等離開的人、等回家的人。只是當每個曲終人散的時候,車站之於我總像是最後一站,營隊的結束、學期的結束、高中的結束,車窗外看不看得見夕陽日照,或是一輪千里嬋娟,在離別笙簫中總像面鏡子,但我看到的已不是車廂的風景;回憶在喧鬧,撒著昏黃的影,隱約流去的風景,一剪、一剪,映著歲月,回家。


  而我知道,記憶裡的那列車依然繼續在前行,繼續在照亮,黑夜無垠的


  軌跡。


 



大專組第三名 冬日訪海岸鄉鎮



冬日訪海岸鄉鎮


空中大學林彥佑


一不留神,海岸線那幾個鄉鎮竟串接在我行程規劃的勢力範圍內。中學時,我太喜歡在一個大城市行吟遊走,恣意地在街廓裡尋找某個驚喜,彷若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裡,意外出現一種難以形容的目標物一樣。


    這次會刻意馳騁在梓官、彌陀與永安,是因為縣市合併的關係,久違的地方竟然戴上了神聖的光環,和市區裡的三民區、左營區相互抗衡,著實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


    於此,我逐漸唾棄了喧囂的城市,收拾往常的旅程,關心起同屬高雄市,卻相對弱勢的海岸鄉鎮。


    南台灣,在冬季的氛圍裡,不甚凜冽,儘管低溫,仍舊帶點涼爽的氣息; 不需刻意圍巾與手套,在高雄,籠罩在冬陽裡,帶點一絲絲的暖意。這是南部特有的天氣型態,總叫北部的朋友羨慕不己。


 


    我在前鎮出發,終點站,永安。


   


騎車離開了左營之後,便像進入了鄉城,視覺逐漸空曠凋零,人車顯得稀少,密度的分佈不像城市的概念,我還一度在高雄大學一帶盤旋、猶疑,究竟這裡是楠梓還是橋頭?當地人只告訴我:「這裡不是楠梓,橋頭再過去,你要到的蚵仔寮要過那個新蓋的大橋…」,我在心裡納悶著:「喔?所以高雄大學是三不管地帶?


    一位年輕的男子,在蚵仔寮大橋等待紅綠燈,我再度確認了方向; 他年輕黝黑,面龐佈滿日晒刮痕的容貌,十足是在地的庄腳囝仔; 他操著海口音,頗土氣地喧嚷:「這條大橋一直衝到底就是了…」,空氣裡加深了蚵仔寮這個地名所醞釀出來的鄉土味。


   


我的旅程,如昇起的朝陽,露出曙光,正式啟程。


   


蚵仔寮,以前產蚵仔,現在改抓烏魚了。一位緊緊包住面龐的阿嬤說,「以前這裡攏產蚵仔,海邊擱有蚵棚,過幾天蚵殼就有蚵仔了,不過,因為蚵仔價值嘸高,又比不過台南、雲嘉沿海的手工,所以剩不到幾戶在收成; 現在改換烏魚,尤其這個季節,溫度一低,『烏金』會一整群南下…」阿嬤越說,臉上的笑容綻放地越燦爛,咧嘴露出了吃檳榔的紅漬牙齒,還有一些假牙,在冬日的照射下,閃耀著一種幸福。


    阿嬤繼續說著,「烏魚全身攏總是寶,尤其是烏魚子,一斤的烏魚子,價錢差不多是蚵仔的五十倍,今嘛攏改抓烏魚了啦…。」阿嬤帶我走入一條秘境,更多的漁民正在切烏魚的腹,取卵,又剪又割,又洗又擦,那是他製作「烏魚子」的地方,壓扁鹽漬過後的烏魚子,橘紅色的,如心形的紅龜模型; 我知道那是父親口中,喜宴裡的「高級品」; 阿嬤說,只要到了過年,大家就來這裡批貨,一整年的生意都靠這個…。


    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有著驚人的產值,那是鄉間的生命力呀!我想起,我曾在五六月造訪東港黑鮪魚拍賣市場,偌大的黑鮪魚,橫躺在地板上,外層裹著碎冰,地上滿是融化後的冰水,摻和著屍血,殘忍卻興起大眾圍觀,血腥卻令人佇足留連; 牠們如神聖的祭品,被成排地羅列在市場上,任生意人喊價、出售,這個時候,便是東港漁村最驕傲、最繁忙的時候; 又像我居住的前鎮一樣,那不起眼又瀰漫魚腥味的前鎮漁港,竟然是東南亞最大的魚貨量出入港,也高居全世界漁港排名的前幾位。


 


    我對自己提了一個簡單的批判,我們常認為鄉間的市井小民,是窮困的,這句話只對一半,在天時地利人和之際,在他們的背後,其實猶如「烏金」般地身價高漲。


   


我向阿嬤告別後,便往彌陀出發。或許是這一帶都靠海的關係,又值正午時分,冬日的陽光氤氳著氣息,足以令人燠熱難耐。不過,我倒喜歡在陽光下奔馳,像陽光男孩一樣,在體內流淌著熱情、澎湃的血脈。


    下一站,南寮漁港。曾經一躍台灣十大魅力漁港,讓旅人,如我,也與有榮焉地陶醉在如畫如詩的意境裡。幾位漁民,撐著小舟,在港口內如洄游魚類般地迴旋,尋找熟悉的捕魚地點; 在言談間得知,他是漁會的一位職員,父親是漁民,有空便和父親一同出海; 我進一步得知,彌陀除了虱目魚頗具盛名外,早期曾是製作草蓆和斗笠的地方; 在他的指示下,便前往南安一帶搜索鄉土的記憶。


    原來,從現在的彌陀國小到彌陀國中,曾是草蓆的風光街區,如今只剩一戶在彌陀的大佛入口意象對面生產; 更打動我的,其實是象徵農漁民歷經日晒雨淋的斗笠。


    一番按圖索驥和詢問,繼而,我在蜿蜒的巷子裡,彳亍而行,如尋寶般地走訪,兩旁的野狗因陌生人的驚動而狂吠不已,慵懶的貓咪在冬日裡振奮地凝視我這位不速之客。一位老婦人說,那位做斗笠的老先生已住近安養中心,只剩下老太太在做斗笠。我的熱血,如湧泉般沸騰,似乎在迷茫的時光長廊中,覓得一絲的希望。


    


一位老太太正倚坐在家門口,在陽光穿透雲層之後,那灑得金珠漫天散落的屋角,她,顯得如此地樸,實。得知她是 孫老 太太--彌陀一帶「斗笠達人」的牽手,正在編織斗笠,那一雙看似粗糙卻纖細的手,在竹葉與竹片間穿梭、縫合,縫合、穿梭。


    她熟稔地拿出所有的工具,先將已完成的斗笠模具固定在她端坐的藤椅前,將每一片刷洗、曝晒過後的竹葉,依序地插在模具的外緣,如印第安人的頭飾; 接著,她順勢彎下所有的竹葉,貼平在斗笠的中央,沾上水分,套上竹籜(一種刨下竹子之後的硬殼,由於蜷曲呈圓弧,恰好可以套在斗笠的圓錐頂端,使竹葉牢固),並在幾個重要的地方縫上線頭; 這還不算完工,她拾起初步做成的斗笠,在一個固定模型上,讓斗笠旋轉; 老太太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確認每個地方的重量是不是差不多,竹葉會不會因風而吹皺或翻掀。


    孫老太太感嘆著,這些手工只剩下這一戶仍在堅持,現在市面大多的斗笠,都已由大陸進口; 年輕人沒有人願意再接手這種薄利費時又不夠時髦前衛的老產物了。純樸的孫老太太,踏實地堅持著夕陽產業,為傳統文物,悄然地在家鄉默默請命。她用不捨的語氣,訴說著傳統的悲情,也用斑駁的雙手,縫製著時代的見證; 我好奇地端詳著,把玩著,一頂頂的斗笠,我像在撫弄時光與歲月,每一圈的輪轉,就像老屋旁枯幹上一圈圈的年輪,更像刻劃在孫老太太臉上深淺不一的皺痕。


    我向孫老太太買了一頂斗笠,她像慈母般地說:「憨囝仔,送你啦…」


   


日頭持續加溫,在午后點燃紅色警戒。我隨興 戴起老 太太送我的斗笠,在彌陀街上,緩步,呼吸。


   


小憩初醒,持續生命的旅程,向漯底山駛進。


    令人倍覺輕鬆的鄉間小路,持續迤邐蔓延,幾間紅瓦厝座落村莊,一旁是漯底山綿延開來的低矮樹林,視覺很重,心靈很輕。


    依著告示牌的導覽前行,首站,我便震懾於泥漿噴口; 小小如鍋的渾圓型式,在泥漿經年累月的噴發下,逐具模型,一如陶塑品的初坏,灰色裡帶點光鮮的色澤,污濁中略見澄澈綿密的質感; 每隔幾秒鐘,便自「鍋底」冒出小巧精緻的泥漿泡泡,如燒開的滾水,衝破原有的安靜水面。


    漯底山的泥漿噴口,就是如此地有趣,它讓寧靜的彌陀,有了蜂湧而至的人潮; 更令人嘆為觀止的,其實是如燕巢月世界般寸草不生的陡峭稜脈,尖銳如刀割,鋒利如血刃,在清幽的自然園區中,鋪展開來。在我孑然一身地走訪時,想像著,我如置身在驚悚片的拍攝現場,令人不寒而慄。


    順著這條「月世界步道」,便可輕而易舉地伸手觸摸這稜稜角角,這種屬於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密造景。步道一端通往園內道路,一端通往更多的碉堡、砲台、營舍…。漯底山曾是軍方管制要塞,與岡山空軍基地連成一片,所以這一帶無法建築高樓,放眼望去,盡是矮房與田地,而更多具有軍事色彩與不為人知的傳說,就如魍魎的故事,渲染、流傳。我不經意地,在漯底山旁的納骨塔前,打了冷顫。


    可,我還是喜歡。喜歡這樣的悠遊,沒有負擔地浸淫在一個神秘感與震撼性共構的地方。


  


暮色逐漸染紅了天際,絢爛的雲霞在西海岸,揮灑了夕陽的溫柔。我橫越了阿公店溪,思緒便跟著時空更迭了場景。這裡是永安。


    如果說,彌陀的靜謐是午夜十二點,我以為,永安應該是半夜三點吧!如沈睡的嬰兒,安穩地,酣然地,不省人事。


    寂靜的永安,小而美,隱身在省道的臂彎裡。從網路上得知,這裡是石斑魚和紅樹林的故鄉; 我更得知,在永安有一位婦女,每當傍晚,便會推著豆花攤子,從彌陀鹽田一路推車而來,我在永安黃家古厝前巧遇他,我更相信,這種巧遇的機緣,與婦人跋涉的辛勞,是值得我向她招呼,品嚐解纏一下。忘記誰說的了:「在旅途中,能在異鄉吃到熟悉的滋味,是一種幸福…」,我啜飲著這包用吸管吮吸的豆花,隱約感受到這是孩提時代,鄉間、攤販、嬰兒車、玩具的兒時代名詞。


     我擱下車子,踅進村裡的巷弄,巷弄裡盡是繁華落盡後的滄桑; 在剝落的磚牆裡曲折繞行,便自然地循著海風漫步到永安漁港。


    這是一個極其傳統的漁港,竹筏與小船佔了多數,它們靜靜地依偎在漁港裡,彷彿在新時代裡,不再有它們的存在。


    我在沙灘上,拓印著足跡,海風在耳邊嘀咕,似乎在吟唱著黃昏的頌歌-永安的西海岸,在夕陽時分,浪漫動人。


   


一位老伯伯,拎著背袋,向著餘暉緩步走去,與我擦身而過; 隨後便卸下行囊,瞥了我一眼,也卸下了對我的心房。一隻小黑狗,一位小男孩,尾隨而至。


    老伯伯左方置了一個小冰桶,是冰放魚餌和新鮮魚貨的,右方是大袋小袋,宛如所有的家當。我拾起相機,捕捉「老人與海」的鏡頭,老伯伯若有所思地望著大海。一幅場景在永安,美麗的畫面。


    老伯伯說,海是他的故鄉,小時候家裡從事鹽業,海岸上方一帶全是村民的鹽田; 老伯伯伸手指向遠方,這一片滄海與桑田,曾是他們最風光的資產; 如今,鹽田早已「廢耕」,土地沒了,希望落空,鹽業成了機器時代的工程了。一塊塊的鹽田,就像傳統相機裡一格格的底片,煙消霧散,雲淡風輕,早期的晒鹽影像,更成了黑白色彩的時代記憶。


   


小男孩不解時代的流動,在沙灘上追逐著小黑狗,追逐著自己的夢想。他的夢想是什麼?是在家鄉守護這片僅存的海岸?是在外打拼,榮耀自己的家園?他持續追逐著小黑狗,追逐著自己的夢想,也追逐著落日,在暮色裡,拉長了身影,拉長了我們的距離…。


    我在冬日的海岸鄉鎮探訪,思緒還在飄蕩,美麗的故事,持續書寫…。


 



2011年7月19日 星期二

大專組第二名 以重溯記憶長河之名



重溯記憶長河之名


 


                              中央大學 陳宛琳



火車窗外的風景漸漸熟悉起來,我知道,半年來的千里風雲業已讓鐵路上的疾風嘯成了記憶裡的炊煙------是晚餐時間了吧。那是一種故鄉特有的油膩膩的味道,揪著我甜膩膩黏在一塊兒的心弦,甜得只能投那個不斷放送著到站廣播的播放器以一記輕描淡寫。


我不知道就短短四五個月可以這麼長,長到以前天天必經的場景都還要在大腦中審視一番才得以確認,自己終於又踏回這塊魂牽夢縈的土地上。


我站在車站前的騎樓下,景物似懶得改變般依舊,依舊是一排開了大約有一二十年的老舊攤販、一條店家不斷遞嬗替換的長長大街,沿著紅磚臺階排班的黃色車隊,一群挺著啤酒肚的司機作在枝葉稀疏的麵包樹下閒聊,幾隻白鴿在汽機車的排煙中來回踱步。但此刻的天卻不像傍晚的天,那是杯底殘留的茶色,水水的、濛濛的,彷彿還有徘徊不去的泥土香。從來都不知道,這樣一個任何人來看都不會稱美的景象,我竟也可以如此為它目馳神授。


我下意識的摸摸口袋,想撥個電話告訴家人這趟路就讓我自己走回去吧。


 


岡山,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鎮,車站就正對著南來北往的大省道,有都市的便利喧囂熱鬧,有鄉間的樸質溫純敦厚。前些天寄了一張賀卡給還在台北的同學,我在寄件人地址的那一欄上面,擱上了「區」的筆畫,但不知怎的,寫好之後,竟莫名地有種悵然若失之感。縣市合併之後,所有的鄉、鎮改成了區,像極了冷冰冰的毫無情感可言的都更計劃區似的,表面上是行政區的升級,但總覺得少了什麼。


有些地方,似乎還是留著它原有的鄉鎮之名,就像世間一字相傳的血脈姓氏,感覺才較能保持其在人們記憶裡的完整性。


而岡山,在我第一次開始對她累積印象時,就已經是個充滿歷史色彩的小鎮了,包括它為我書寫的,我的整部成長史。在我第一次有意識地細閱這片採踏了千萬遍的土地時,我已經在眼前、在嵌於夢裡的每一幕風景中,為它下了一個燦如流霞的註腳。我曾經在它埋藏在我心裡的點點滴滴間泅泳,試著尋找,可惜我找不到一處寬心地來說服自己合理地將它跳脫一個鎮的框架,躍成地圖上強迫而成的城市裡,一個看不到界線的區。


    因為,岡山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個笑起來會有慈藹魚尾紋的小鎮,一個似可嗅得到海水味的淡水河流貫的小鎮,一個伸出舌頭就能嚐到風中微微甜味的小鎮,從來就不是一個區。


 


也因為,不管我如何在「記憶」這幅巨帙中翻閱,岡山「鎮」的墨跡總逃不出眼簾。


 


六年前在台南讀書,清晨天還濛濛亮,我就得趕搭在兆湘國小前六點的校專車。每天每天,就這樣看著國小對面那座還沉浸在夢鄉中的眷村啟程。那些房子大多老舊不堪,彷彿我一跳躍,就能夠觸及它們的屋頂,但是每當媽媽牽著我的手漫步在那一道道磚間小弄時,我又覺得,它們是那樣的老當益壯、熠熠生輝。


    高一時,有一項影片剪輯作業,我便用了岡山的眷村作為我影片敘事的主軸。那是我第一次,仔仔細細把那些錯綜的巷弄從頭到尾走一遍。可惜的是,那時的眷村已經有一半是廢墟了。手中的鏡頭盡可能地留住一些完整屋舍的最後身影,也掇拾了許多恍若在泣訴時光的破磚碎瓦,在那些飛散的泥塵間,我彷彿又看到了以前閑情在門前樹下的老兵們,背後的風雨江湖。眷村,鎖著一段台灣偉大的曾經,或許是這裡的人早已疲於征戰的苦難,村中餘下的,只有天年安享、與世無求,只有自成一格的桃花源,與怡然自樂的天倫圖。不用千里迢迢到深山裡靜默,只要踏進這裡,彷彿就可徹底逃離紅塵的熙攘紛擾。


    在一棵高可擎天的鳳凰木下,我停下步伐,是故意留下這麼一塊淨土供人憑弔嗎?它的枝椏展的極廣,廣得蓋住了清冷蒼白的天。它的根,在看不見的腳下千迴百轉,此刻想必正緊緊得抓著這片不捨的土地吧!肉眼究竟能不能望穿樹皮去細數它的年輪呢?我放下錄影機,伸出手憐愛地輕撫著它身上像是凍裂的脈絡,忽然憶起,以前媽媽買菜時,不總喜歡把車暫停在眼前的這棵樹下麼?曾幾何時,它竟被歲月祭成了一具彷若能感受得到悲喜的靈魂。


    這些被依令拆遷的眷舍,一直以來都是岡山的一大特色,是當地人提起自己的故鄉時,除了名產之外更具文化氣息的一個無形的地標。可惜而今取代它的,卻是硬梆梆的單調高樓。


 


    踢了踢腳邊的碎石,我想要我重述這裡的原貌,我恐怕已經答不上來了,但捫心總覺永遠有那麼一個位置是留給這裡的。


 


一年前剛考完學測時,媽媽帶我到新眷村旁新建的小公園走走,公園就緊鄰著阿公店溪,像一個睜大著好奇雙眼的小孫子,依偎在爺爺腳邊靜靜地聆聽爺爺絮絮訴說著屬於這裡的吉光片羽。我已記不得在蓋公園前這裡是什麼,坐在種滿綠草的小丘上望向公園中央的小湖,幾隻鴨一晃一晃地在追逐,小孩大人手牽著手,嬉笑聲縈繞在我四周。輕輕一撈便是滿掌餘暉,此刻的我忽然明白,岡山不需要疊煙架翠的美麗外衣,不需繁榮富裕的物質條件,它的一顰一笑始終都牽動著每個岡山人的心,就像每個岡山人始終依著它溫暖有節奏的鼻息而感到內心的安定一樣。


小時候的我常想,那條長長的溪究竟源自哪裡又通往哪裡呢?每次的大雨,鎮民們總冷不防地擔心溪會滿出來,但仔細掐指一算,善良的它極少有滿溢的時候。它是一隻厚實的大手,把整個岡山捧在手心間端詳呵護,岡山依著它而有了體溫;它是整個大地的一個似還留著唇溫的吻痕,岡山倚著它而有了鮮潤的顏色。走過許多跨越這條溪而建的陸橋,當我站在橋的最高處遠眺,彷彿滿天星斗都可以一併納入胸懷,是什麼塑成岡山的骨,又是什麼匯成岡山的血呢?是人們對這裡昂揚的驕傲,也是人們對這裡滿腔的柔情吧。一切的一切,眼前這條看不清流速的溪似乎都給了我答案,它源自於我們對這座土地的愛,而也終將流歸於此。


想不起那是幾歲的時候了,那時岡山因為連夜來的大雨使地面開始有一層薄薄的積水,我蹲在家門口,把一隻第一次徒手摺成的白色小紙船放在積水的水面上,我在船的兩側都用注音符號寫上了大雨快停的願望,原只是想看著它漂浮在水上一拐一拐的俏皮模樣樂一樂,沒想到就這樣目送著它朝更南方航去之後,傾盆的急雨竟然就真的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開始轉小,漸至停歇。一個不經意的小小願望竟如此不經意地被實現,眼前不可思議的光景倏地激起心中萬頃清澈的愛意,原來自己和這片土地,竟是如此的相契於心!月光星光在這片不再高漲的水面上被流亂,當下的我只覺無限陶然的幸福。


 


我在北部就讀的大學,校園很美,美得像細雨迷濛的森林,浪漫得讓人難以招架。可是岡山比它更美,美得像一只灑滿兒時月光的搖籃。


 


因位處半山腰,那裡經常飄雨。晚上十一、二點從圖書館走回宿舍,即便有暖色的鵝黃燈光相伴,還是冷得呵氣成霧。多麼想抓一把岡山的陽光到那裡,好讓那裡也沾染一點故鄉的溫暖。


當陰晴不定又開始在我十九歲的矛盾內心張牙舞爪,只要想想在岡山的一切,彷彿就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自心底萌生,冥冥中為我澆灌勇氣。從來不知道原來岡山在我心目中,竟有如此不容小覷的地位,都說「離開之後才得已察覺身在其中的好」實是一點也不為過,初闖大學之江湖,陌生徬徨在所難免,但我知道我一直有一匹牽著鄉根的馬,讓我無論走得多遠多曲折都不會迷失。


家鄉對一個人而言最大的意義不正莫過於此?


一直很不能理解為何大禹能因為治水大業三過家門而不入,廣大蒼穹之下有家歸不得的人何其多,思鄉情懷在騷人墨客腕下,又是何其無奈的悲涼題詠。方才步下火車的那一剎那,我對自己還能重溫這裡的晚風感到無限的感激。


 


不知不覺間,我已然來到了家門口。現在都是柏油路了,不會再有一回頭會讓人禁不住莞爾的滑稽腳印。


屋內傳來炒菜時特有的金屬碰撞聲,清脆如冬夜花塢裡獨奏。


我整了整衣領,小心翼翼地按下門鈴,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如此勤勞的一天,能忍著刺骨寒風步行回家。但我很確定自己是清醒的,因為在岡山逝去的過往如跑馬燈般在腦海裡不斷迴旋,是那樣歷歷在目宛如飛鴻踏雪,以我重溯記憶長河之名。



2011年7月16日 星期六

大專組第一名 茄萣人

茄萣人


 


                                 高應科大 郭金琴


 



茄萣人


1.


    茄萣,一個總是不讓人輕易發覺的小漁村。看起來那麼微不足道;卻又依靠在眾多古蹟聚集的台南市身旁。於是在向人介紹它的地理方位時,只消說:「它就在台南市的下頭。」即可以讓對方清楚明白。再有疑慮者,只好進一步提起「興達港」,「是那個漁港啊?」於是又輕鬆解決另一個問號。這樣看來,茄萣似乎又不是那麼不容易被發現,它只是選擇側躺在高雄縣邊緣的海邊沙灘上,悠閒地吹吹海風、曬曬日頭;而不願隨著高樓大廈的身影,盲目地奔波勞碌、追名求利。


    於是乎,茄萣的海浪歷年來始終依循漲潮、退潮進進退退此起彼落地拍打著。安穩的節奏,聽著,聽著,便恍惚入睡。


 


2.


    一覺醒來,耳邊盡是窗外排排站在電線上的麻雀嘰嘰喳喳聲。很慶幸,在科技發達的現代,還能在山區或農村外享受這般天籟。更慶幸的是,我的故鄉就在這裡,茄萣!


    一般人對茄萣人總有些刻版印象。「你住海邊啊!那一定很會游泳囉。」當然,小漁村的小孩理應在放學後,將書包一丟,便呼朋引伴、三五成群、浩浩蕩蕩飛奔海邊的懷抱。在艷陽毒辣辣的照射下,仍抵擋不住內心狂放的熱血沸騰。捲起袖子、拉起褲管,衝衝衝地衝向大海打水仗,水仗打完,最好再到沙灘翻翻滾滾、你追我打。這場鬧劇非得等到太陽由金黃的盛氣凌人,轉為橘紅的柔弱溫馴並漸漸將臉沉入海裡,累得再也無法抬起頭後,這群仍精力充沛的孩子們,才得意地仰天大笑,心滿意足的打道回府。孩子們的活力在回家後依舊不減。父母親早已拿著藤條在家等候,一看見那髒得與沙子分不開的身影,便是一陣毒打,父母打累了;小孩一樣活力十足,哭得呼天搶地。


    在這樣轟轟烈烈的背景下,竟成了應是游泳健將的理由,聽完這樣的想像,我不禁莞爾。記得這樣的漁村想像,連在國小時外地來的新老師也敘述過。


    是的,茄萣的小孩曾打過水仗、曾玩到天黑、曾躡手躡腳努力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家裡,更曾被鞭打而哭得死去活來;然而,戲水僅止於戲水,學到的只有如何在水中濺起大水花,好讓同伴灑得滿臉鹹水而尖叫連連。偶爾,在平靜的日子裡驚傳 一兩 件溺水事件,鬧得學生們沸沸揚揚,將傳言討論得精采萬分、繪聲繪影。接著,有好些日子除了經過海邊好奇地遠目觀望外,皆不敢靠近一步。


    真正有游泳的訓練,是在我國中時期。以總的來說,那是茄萣學生初次正式去學習游泳,不少人在那時候才擁有自己的第一件泳衣。但即使從小受過海浪的波濤洶湧,面對這游泳池內平靜無波瀾的水,光是將身體浮在水面上就足以搞的人仰馬翻、哀聲連連。從此,一個禮拜一次得游泳課,成為許多學生心中的夢魘。


    而說到戲水之樂,是除了小孩外茄萣中老年人的強身活動。他們不像小孩的滿腔熱血,在烈陽高照下蹦蹦跳跳;而是守到陽光溫煦的傍晚,才散步、騎腳踏車或是以時速不超過四十的老舊機車來到。他們不必像孩子們高調地呼朋引伴、成群結黨;只是各自在有空閒的下午三 三兩 兩的過去。他們的活動區域不像孩子們在近沙灘的淺水地帶,接受帶沙的海浪拍打身體;而是再走深進去,看到身子能完全浸在海裡,腳又能踏到沙地。這個強身活動內容非常簡單,通常是手套著手臂救生圈,抱著浮板或綁著與浮板相似材質的大板子,然後任其漂浮、踢踢水亦或是身體隨著海波擺動。我媽媽曾經也是強身活動團一員。在夏天,她總是四、五點就已煮好晚餐,接著將浮板、手臂救生圈、浴巾、帽子與衣服打包妥當就出門;秋天時,趁四、五點陽光上溫暖時便去浸浸海水,等陽光漸弱,天色轉暗時即匆匆回家淋浴,準備打點晚餐;再到了更寒冷的冬天,大夥兒則縮在家中,冷風颼颼的海面上,只剩下稀疏幾顆頭探出水面,他們是強身活動團裡堅毅不退的固定班底。而這項活動究竟是以怎樣的方式在強身?據媽媽的說法:隨著海波擺動可以促進體內新陳代謝,並藉由活動筋骨增加抵抗力;海水的鹹度能殺死細菌,使皮膚變得更好;更有一種神奇的說法,說是患有香港腳者只要天天浸泡海水,即可治癒。總之,海水之功用對於茄萣人,妙不可言。


    我曾在國小時,跟著媽媽去海邊浸海水。一開始在淺水地帶,海浪拍的大,腳步不禁猶豫了一下,而媽媽卻臉帶笑意,習以為常地往前緩緩踏去,邊走邊道:「你若不敢來,就踮在那兒自己玩。」這句話讓我極不服氣,憑著一身小學生應有的憨膽,不顧那冰冷刺骨的海浪撲打,跨步追去。


    在海水中過不了多久即可適應水溫,起初要命的低溫竟成舒適的微溫。一適應水溫,身子也放鬆的可四處移動。與游泳池那靜止無聲的水相比,海邊的水就充滿著洋溢的生命力。它會喘息,會高聲朗唱,會任性翻湧。它的情緒變化莫測。時而心平氣和;時而怒不可遏。時而鬼靈精怪;時而寬容慈祥。


    我轉身仰躺在大浮板上,閉上眼,感受大海一波一波的脈搏。


    不一會兒,海面上漂著越來越多的人,海浪聲逐漸被談話聲蓋過。在這裡,人們並不一定全都相識;但見過幾次面,打幾聲招呼,也許就能談談家務事、聊聊是非。你可以大聲說、大聲笑、大聲驚嘆,也可以專心一致地獨自游泳、活動。大家的態度相當自然,到此活動只想徹底放鬆身心靈,無須捧笑臉迎合任何人。茄萣人的自然態度還不止於此。有次游泳時突然一陣尿急,所幸也到了差不多要上岸的時間,於是跟媽媽說要提早上岸。想不到媽媽悠悠的說:「直接上啦!不用憋住。」那時還未反應過來,以為只是隨意說說。經過反覆追問後才恍然大悟,這邊的婆婆媽媽、爺爺伯伯都是如此。這一想,才難怪來幾次都沒聽誰說過要廁所之類。我舉目四望,這些長輩們各個沉醉於享受、熱衷於開講,這點兒小事對他們的悠閒時光,完全無傷大雅。海總是不斷在循環,捲回一波髒的,又打來一波乾淨的。這自然規律,他們都明白,同時也坦然接受。這樣的胸襟,我還沒有,也許等上了年紀智慧開了、心胸寬了,也說不定能接受。在那之前,我還是先當個小孩,在淺水區踏踏水、堆堆沙吧!


    海邊對茄萣人而言,一直佔有很大的地位。歷年以來茄萣的討海人世世代代接依靠它來過生活。討海人將生命交付大海,一生中有絕大部分都在大海度過,他們以捕魚為唯一職業,只為換得家庭的溫飽。他們可能是家裡的一家之主,可能是為人兄長,也可能是年輕氣盛的青年小夥子。他們經常是家裡主要的經濟來源,所以皮膚總是曬得黝黑,肩膀總是厚實可靠,笑聲總是爽朗豪邁。面對驚濤駭浪,他們從不驚慌失措,反而能更起勁地撒網下水,工作更賣力,歌聲更嘹喨。依他們的經驗,這奮力一搏,將是大豐收的前奏。不識幾個字的討海人,就這樣完整體現了唐朝流傳下來的名句: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文謅謅的詩句,到了茄萣,全都躍進罈子裡發酵成了燒酒,讓討海人大口大口痛痛快快的乾下肚。


 


3.


    近十幾年來,古早味濃厚的茄萣似乎有了些變化。就如一位正值豆蔻年華的樸實小村姑,有天異想天開,拿起脂粉在素淨的臉上塗塗抹抹。


    便利超商一間間的亮起燈,網咖一家家的進駐,泡沫紅茶店肆無忌憚的擁擠著。店家五花十色林立著,便利性節節往上攀爬著。茄萣人的心胸也許真有得到大海的真傳,對於外來的陌生事務並不大排斥,反而喜孜孜地去圍觀新鮮事物,一鄉老老小小皆如此。


    第一家二十四小時的便利超商開幕時,引起茄萣人不小的騷動。老的不懂,小的好奇,連成穩的大人都以孩子吵鬧為藉口,「不得已」踏進超商,感受茄萣第一次的便利。從此,學生與年輕人愛去光顧;中年人偶有需要,才進去晃晃;老年人則被孫子拖進商店「揩油」。很快地茄萣人人都習慣它的存在,往後新開張的店也大概如此。但就像豪華郵輪從不曾在小漁村靠岸般,茄萣怎麼開發也不能比都市繁華,愛看電影有電影院,愛逛街有百貨公司。然而,茄萣人卻不怎麼在意這個問題。要更多的娛樂,吸取更多的資訊,便騎機車或搭公車到鄰近的台南市,車程只消三十分鐘左右就到。茄萣人多數人在台南讀書,也有在台南工作,因此,能銜接的了都市的進步、知識的貫注。


    受夠了都市裡的熱鬧繁榮、車水馬龍,茄萣人一發動車子,便回到家鄉。


    引人懷舊的柑仔店,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小巷子,鏗鏘作響的野台戲班,香煙繚繞的老古廟,拉喉叫囂的漁市場,叮叮噹噹的雞蛋冰……這些從時光流動中倉皇逃離的老前輩,都還挺直背桿地活在現代的茄萣。茄萣保留了當地原始面貌,又不斷軌於現代的趨勢;不流失當地文化風采,又跟的上時代的腳步。


    當下與過去,開放與保守,都在這個鄉鎮合諧地相處著。


 


4.


    茄萣的老人生活大致可分兩種模式。行動方便者,白天到海邊的老人亭裡下下棋、散散步,積極點的就到學校操場跑跑步、扭扭身;晚上不是在家含飴弄孫,就是又到老人亭去,與同伴並肩唱卡拉OK或泡茶聊天。行動不方便者,身邊總跟隨著兒女僱請的菲傭,想去哪只須開個口,菲傭就負責安全送達。菲傭在茄萣的人數在近幾年增加不少。以往他們是極少開口的勞動者,與鄉民見了面總是點頭微笑。日子一久了便開始會與人溝通,加上同伴的增加,開口的次數也頻繁起來。黯淡的眼睛明亮起來,沉默的性格更是轉為開朗。我家隔壁老爺爺請的菲傭「阿珍」就是如此。她只學會國語,當無法聽懂老爺爺的台語,便跑來請我媽媽當翻譯。偶爾,遇到附近的菲傭也正推著老人散步,兩人就用他們的母語滔滔不絕的闊談起來,眉開眼笑。有次等公車,我意外發現在站牌對面的公園裡,一群菲傭手還推著爺爺奶奶,就在那辦起同鄉會,談笑風生。即便茄萣非他們的故鄉,但菲傭們在這裡倒住得安然自在。


    跟菲傭一樣,人數持續上升的是外籍新娘。茄萣許多男人或許無法投資開公司,當個威風凌人的大老闆,或許還沒存夠錢買一棟大房子;但卻娶得起一位過南洋的外籍新娘,然後安安分分的度過下半輩子。我這兩年來一直在姊姊任教的幼稚園裡打工,就發現到幾個小朋友的媽媽都是越南新娘。這些小孩的五官總特別立體,彎彎俏俏的長睫毛、圓滾滾的眼睛、挺立的鼻樑與白皙的皮膚,都是遺傳自他們的母親。說實在的,越南媽媽們各個面貌姣好,令人驚豔;然語言上卻是有待加強。這個小缺點,對小孩子的影響竟相當深遠!孩子從小就分不清哪個才是母語,媽媽的越南話、爺爺奶奶的道地台語、學校的國語,三種語言互相交戰,使得小孩混亂得無法判斷。當他們開口,時常咿啞含糊不清。偶爾,一句話能將三種語言綜合交融。幼稚園裡就有一個長相標緻的女學童,經常飆出讓人不敢恭維的台灣國語,開口的瞬間便抹煞了那聰明伶俐的外表。但她還算有自信,敢大喇喇地與同學講話和玩耍;另有一個小朋友,進入幼稚園已過一年多,才會幾句簡單的對話,唯唯諾諾的自卑個性與慢半拍的反應力,讓人憂心不已。三個語言就足以大大削弱孩子們的學習能力,更何況他們還有英語要學呢!


    茄萣的人種越來越熱鬧,包容力也越來越大。人們沒有太強大的企圖心亦沒有太消極的頹廢想法,只是依著原路直直走。沿途遇到路人便結伴同行。餓了,就爽快地將乾糧分掉;渴了,便就近取河水喝。不打算往後的糧食來源,不揣測未知的道路多艱險。


    包容力再大,也無法將種種問題包藏得天衣無縫。茄萣人的新一代已明顯觸礁,這些尚未求得知識就先迷惘的孩子們,需要有人拉一把,讓他們及時獲救。雖然這些孩子只佔一小部份,但仍舊是大海夜空裡閃爍發亮的星星,是要替漂泊在海上的討海人指引方向的啊!


    就像大海的循環一樣,髒的總會捲回去,乾淨的總會打過來。凡事不要計較太多,不要將每件事的利弊過於放大,庸人自擾,順其自然便否極泰來。自然規律,依然是茄萣人思想的最高繩墨。


    茄萣的建設多了;沙灘卻一年一年的少了。真怕哪天從廣闊的海洋歸來,找不到那熟悉的沙灘靠岸!


 



 



第四屆阿公店溪文學獎得獎名單

第四屆阿公店溪文學獎得獎名單


 


 



大專散文組


   第一名  郭金琴  高應科大    茄萣人


   第二名  陳宛琳  中央大學   以重溯記憶長河之名


   第三名  林彥佑  空中大學   冬日訪海岸鄉鎮


   佳作    侯柏承  成功大學   軌跡


   佳作    洪培雅  中山大學   月娘浮光


 


高中散文組


   第一名   陳映均  高雄女中  回家


   第二名   蘇芸仟  雄女  憶起河堤公園的眷村歲月


   第三名   陳品帆  岡山高中  食味


   佳作     陳奕璇  旗美高中  我與老爸的田園生活


   佳作     陳瑩庭  岡山高中  阮,故鄉,岡山


   佳作     張綾    旗美高中  追憶


   佳作     蔣奐巧  高雄女中  珍惜


 


國中散文組


   第一名   蔡旻均  前峰國中  偶然,虱想起


   第二名   蔡汶伶  梓官國中  烏魚的故鄉


   第三名   戴子寧  梓官國中  檨仔樹下的回憶


   佳作     王健安  前峰國中  而我諦聽,那故鄉的線


   佳作     吳俊賢  梓官國中  家鄉的美離我很近


 佳作     張佳玟  國昌國中  古厝知春


   佳作     張堃展  右昌國中  紅樹林中的漂流木


   佳作     蔡佳祐  右昌國中  懷念巷口的茶蛋香


   佳作     蔡昀倩  右昌國中  故鄉的依戀


 佳作     蔡毓倫  梓官國中  外公的大黃牛


   佳作     蘇玟伊  道明中學  寫信給兩年後的岡山


 


國小散文組


   第一名   吳柏瑞  加昌國小  放風吹


   第二名   呂庭寬  梓官國小  九一九我們的家園


   第三名   郭芸彤  蚵寮國小  蚵寮海堤風情


   佳作     王妍淯  竹圍國小  橋頭糖廠


   佳作     吳文心  仁武國小  相約大岡山


   佳作     呂沂宸  橋頭國小  采風橋頭.花田喜事


   佳作     洪佳伶  五林國小  秘密


   佳作     柯倍佳  後紅國小  我最感謝的人-奶奶


   佳作     高于方  橋頭國小  大樹的呼喚


   佳作     張嘉恬  兆湘國小  颱風受難記


   佳作     陳韞茵  前峰國小  環保巨獸


   佳作     楊鈜旭  梓官國小  永安-故鄉[永遠平安]


 


國小童詩組


   第一名   賴羿潔  仁武國小  龍眼花的芳味


   第二名   楊燿宇  蚵寮  M-thang be 記的海味


   第三名   蔡昀芳  彌陀國小  厝角鳥仔


   佳作     李勝騑  右昌國小  草仔埔的田嬰


   佳作     林芷甄  蚵寮  蚵仔寮haix墘一粒沙仔


   佳作     夏慶芸  前峰國小  伊是咱的寶貝


   佳作     蔣豪育  梓官國小  阿公 Phah 雨神


 


      (正確得獎名單若有誤, 以岡大會公告為主)


 

台南成功大學(原台南工學院)學生李武昌叛亂案之探討

  彌羅港文史協會創會理事長 張哲男 1960 年代(高中時期)每次從資訊中看到「 228 事件」或「白色恐怖事件」提問長輩時,立即告誡「 囡 仔人有耳無喙」,只能聽不能說。當時總覺得既然有人違法,判刑,就應該讓全民警惕,以免重蹈覆轍。基於好奇新的驅使,在心中一直懷著探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