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5日 星期六

高中組散文第三名 獨一無二的美,獨一無二的燕巢





獨一無二的美,獨一無二的燕巢




高雄中學 楊鎔篷




 




    沒有玉山的高聳霸氣,卻有著外型獨特的雞冠山;沒有冰島火山的熾熱岩漿,取而代之的是世稱台灣心跳聲的泥火山;沒有澄清湖般的碧藍清澈,卻有著記載悲情愛情故事的養女湖;沒有熱帶雨林的豐富生機,卻擁有足以媲美美國大峽谷的太陽谷及嫦娥谷;沒有都市般的擁擠嘈雜,有的是一座兼具休閒、生態、防洪、灌溉、給水等功能的阿公店水庫。燕巢的美獨一無二、俯拾即是,唯有走入鄉間、融入當地,用雙眼仔細觀察、用雙手觸摸感受、用雙腳實地拜訪、用心體會當下,才能發現燕巢誘人的一面。




    我利用了幾個週末的時間,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親自體會燕巢之美。




    燕巢山的形狀是全台灣有名的,雞冠山在地人又叫他「麒麟山」,山勢不高形狀卻非常奇特,在遠處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肥厚的雞冠豎立在山頭。第一個週末,我沿著登山步道慢慢深入雞冠山,一旁的樹木隨風搖曳發出了沙沙聲響,枝頭上的鳥兒啾啾的高聲歌唱,再加上四面八方撲面而來的蟲鳴蛙叫,不知不覺中我停下腳步,完完全全的沉浸在這一場大自然的交響樂中──突然「碰」的一聲巨響,讓我從這場饗宴中驚醒,一回神才發現原來是兩隻台灣獼猴,從樹上跳到不銹鋼的椅子上玩耍,看牠們搶著椅子上熟透果實的模樣,真的是可愛極了!正想再靠近一點兒看看,牠們卻以靈巧的身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溜回樹頭,使我無法再更進一步地觀察牠們,沿著小徑往前走一些,陡峭的山壁上爬滿了盤根錯節的枝條,天空硬生生的被兩邊的山壁切成細細一條線,一股股強勁的涼風從前方吹來流遍全身,令人身清氣爽。到登山出口的路上,一旁的山壁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貝類化石,見證了地球海底抬升的偉大力量,也是最重要的自然資產,一路下來雖然讓我汗流浹背、氣喘如牛,但卻也讓我見識到大自然及雞冠山獨特的魅力。




    烏山頂泥火山自然景觀保護區是燕巢最珍貴的自然美景,一走進保護區內,便可以看見一座座噴泥錐分布在周圍,其中最高聳的一座就位於入口處的正前方,雖然已經處於休眠狀態,但它的高度仍是全台的泥火山之最。沿著保護區走一圈,我發現原來泥火山會說話,靠近大樹旁的小泥火山激烈地發出「啵!啵!啵!」的聲響,彷彿是興高采烈地歡迎我的到來,不遠的中型泥火山低聲地發出「噗咚!噗咚!」的怒吼,好像是在警告我別打擾到他們,最後看到的是大泥火山,經歷了好幾年的歲月才有今天的高聳壯麗,我可以感覺到他大方的展現自我美麗於大眾之下,其實每個泥火山都有自己的個性、自己專屬的聲音,只要用心體會、用耳朵仔細聆聽,就會發現泥火山其實在和我們說話。




    看完了泥火山,轉個彎到旁邊的新養女湖走走,老遠就可以聽見泥水隆隆的噴發聲,為什麼叫養女湖呢?傳說是很久以前,養女湖附近的農家有個叫阿秀的養女與張姓青年相戀,後來被養母強迫嫁給殘廢的異姓哥哥,但阿秀死也不答應,便與張姓青年雙雙投湖,所以得其名。泥水中夾雜著豐富的天然氣,當地人拿報紙引火點之,水火同源的景觀看得我嘖嘖稱奇,隨著火光燃燒殆盡,緊接而來的是哀怨無助的聲聲巨響「啵!啵!」「咕嚕!咕嚕!」「咚!咚!」彷彿是養女阿秀的悲情哭聲,聽著聽著不禁產生了惻隱之心,而養女湖流傳千古的愛情故事也替這美景增添了許多風味。




    沿著往中寮方向的產業道路走,迎面而來的不再是茂密的樹林,而是寸草不生的惡地形太陽谷,太陽谷因土質鬆散、沖蝕十分嚴重,使得表面充滿了一條條的蝕溝,也因此不利植物生長,於是稱這種的地形為「惡地形」。但就是它那光禿禿的外表吸引著我,雖然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太陽谷毫無綠意、一片死寂,可是我倒不這麼認為,太陽谷表層有霜白的氧化鎂及硫酸鹽薄層,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耀著寶石般的光芒,看得我目瞪口呆,心中忍不住暗自讚嘆:真的是太美麗了!難怪會被稱為太陽谷,因為它有著跟太陽一樣美麗的耀眼光芒,直到如今我還是對這個美景念念不忘。




    最後一個週末,我選擇騎鐵馬到阿公店水庫健身,沿著湖畔旁的堤防慢慢騎,徐徐的微風將全身緊緊包裹,雖然正值炎熱的下午時刻,也不覺得煩躁,一路上湖面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湖面上的水鴨似乎也被這銳利的光芒嚇到,黑壓壓的一大片朝天空離去,一旁的我趕緊拿起相機捕捉這剎那的美麗,轉個彎進入小徑,濃密的樹林遮蔽了水庫將我團團包圍,但我不至於迷路其中,因為一旁的花草樹木彷彿就像指南針一般,整整齊齊地向遠方蔓延,紅的、紫的、黃的、白的、綠的絲毫沒有一點脫序,一路上騎來的蟲鳴鳥囀、鳥語花香,更是讓我融入環境當中、無法自拔,但就在騎到離盡頭不遠處的一個大下坡時,我的腳踏車提出了激烈的抗議,在幾聲「喀!喀!」「嘎啦!嘎啦!」的尖銳聲響後,我的車子爆胎了!彷彿是在忌妒我不該擁有這樣的美景,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使我手足無措,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助感,逼得我都快哭出來了,不過不服輸的我並沒有哭,捲起衣袖我認命地牽起腳踏車慢慢走,因為是慢慢走使我的心靜了下來,開始感覺到環境的美麗:陽光隨著樹葉的晃動若隱若現,路旁的野花自信地綻放美麗的衣裳、撲鼻的花香,一旁的小草隨風搖擺轉圈,空中成雙成對的蝴蝶更是輕盈地跳起了華爾滋。無意間我也加入了他們的舞會,乘著風跳躍旋轉、伴隨著花香手舞足蹈,就這樣我因禍得福,享受了一場與眾不同的舞會、一個與大自然合而為一的親密感受。




    利用了幾個週末的時間,我用雙眼、雙手、雙腳、用心體會了燕巢之美:雞冠山的奇特之美、泥火山的聲音之美、養女湖的愛情之美、太陽谷的地形之美及阿公店水庫的自然之美,都已經牢牢的刻印在心中,只有實際探訪才能體會到燕巢美麗的一面,經過了這一次的實地拜訪,我已經深深地愛上這獨一無二的美、獨一無二的燕巢。


 






高中組散文第二名 走過



 




走過




瑞祥高中 王培紋




 




「雄壯、威武、嚴肅、剛直……」渾厚有力的呼喊聲隱約從窗外傳來,我走出陽台。是晨跑的阿兵哥們吧,我想。




從家中陽台憑欄而望,的確,是一班整齊的隊伍有朝氣地前進著。視線的左邊,柴山仍屹立不搖地鎮在那兒。從山腳下承接至眼前這座兩層樓高的海軍紀念碑,是一整片的樹海,被規劃整齊的道路劃分得井然有序,其中也包夾著幾幢海軍宿舍和訓練中心,上頭插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隨風搖曳著。我的視野便順理成章地被切割成三等分。青翠蓊鬱的樹海,連著一座軍港。港外是霧藍的海面,糅著清晨氤氳的薄霧使遠方出港的軍艦有些矇矓,但響徹雲霄的船笛聲卻是格外的清新。隔著一道海平面,是蔚藍天際飄著幾片淘氣的雲絲,和若隱若現的天光玩躲藏遊戲。每天清晨聽見號角響起,就知道該是起床的時間了。這是這裡特有的鬧鐘,提醒軍人們該是起床晨跑的時間了,同時也催促我離開溫暖的被窩。




  這裡,是左營,輕輕飄散著歷史的幽香;是我家,一個我成長的地方;而你,是我的摯友,用你雄壯的臂牓給我依靠,用你軍人般的忠誠伴我坐看烏飛兔走的流光。一路走來,我們始終形影不離。從前你的英挺容顏,是幢幢整齊劃一的平房,宣誓你軍令至上的忠心。每當我被沉重的課業壓的喘不過氣,我喜歡踩上我的腳踏車,穿梭在縱橫交錯的巷弄間。一面欣賞風景,一面享受徐風拂面的快意。沿路會先經過一間器宇軒昂的大宅院,據說是某位將軍的私宅。門口總會站著兩位不動如山的衛兵。小時候不懂事,還以為他們只是像胡桃鉗娃娃那樣的假人。曾經站在他們面前仔細的觀察他們筆挺的海軍服還有神韻。正當我驚嘆著工匠精湛的手藝同時思考著如何能把假人做的如此栩栩如生時,「假人」說話了!他問我:「請問你有什麼事嗎?」我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哭了起來。此後在經過這間宅院,都不免有餘悸猶存的畏懼,也會對自己的天真會心一笑。騎累了,我會固定停在一間饅頭店前,買一顆看似簡單的饅頭。蒸籠一開,一顆顆圓潤而飽滿的小球騰雲駕霧登場。它的口感緊實,一絲一絲送入口中,十分彈牙。嚼著嚼著,便會散發出濃厚的麵粉香,彷彿自己是田裡的小麥,吸收著陽光的和煦,徜徉在金色的光芒裡。淡甜的滋味散溢在齒間,像舞者隨著一首圓舞曲在味蕾上繞圈。冒煙的饅頭握在手中,是厚實的滿足,在寒冬中更是最棒的暖爐。縱使吃過許多高檔的餐廳裡包著頂級餡料的港式燒賣或是法國名廚特製的西點麵包,其實都還不如一顆普通的饅頭來得美味。不需華麗的妝點,不需奢華的食材,心中卻能滿溢著平凡而簡單的幸福。




填飽肚子,我繼續上路。騎在濃密的林蔭大道間,彷彿自己置身在世外桃源。這是你歡迎我的盛大排場。道路兩側修剪整齊的的草木,像兩列挺拔的衛兵,在一聲令下後,昂起平頭正氣凜然地立正站好。這樣的迎接隊伍,總讓我受寵若驚,「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我永遠是你的嘉賓,用你至上的儀禮,致上最高的敬意。平房的前庭、後院也是草木林立,鳥語花香。許多屋子沒有窒人的高牆,只是用簡單的籬笆圍成,栽種濃密的樹藤,如一條青綠色的巨蟒規規矩矩地盤踞其間。家家戶戶用不同的花草妝點自己的門戶,就像為自己的家穿上獨一無二的衣裳,每一戶人家有自己的特色。有結實累累的芭樂樹、芒果樹、落英繽紛的七里香、玲瓏可愛的燈籠花……不時還會有大自然的樂儀隊隆重登場。吱喳的麻雀是定音鼓手,你一言我一語跳躍在樹梢;啁啾鳥群是豎笛手,悠揚的樂音如輕煙般繾綣繚繞;唧唧蟬鳴振翅如伸縮喇叭的張弛;不知名的海鳥震天價響地唳叫,如敲鑼般的氣勢磅礡;一陣風吹來,枝葉婆娑起舞,像個專業的指揮家擺動他的雙手。愜意地默數著車輪喀喀的轉動聲,耳中迴盪著這樣撼動人心的演奏,像在為他們輕敲著節拍,我沉重的心情也隨之拋在腦後。你用簡單的大自然音符,伴我走過成長的這些日子。




最後我的目的地,是名為「中山堂」的電影院。這裡播放二輪的影片,或許趕不上流行,但價格卻相當實惠。只要幾十塊,便能享受大螢幕的震撼。在這裡看電影前不但要先起立唱國歌,電影播放前的廣告,還是舊式用幻燈片投影的,不生動,但是和現代聲光炫爛的電影院相較起來卻是另一番復古的趣味。看完電影,感覺疲憊的身心又重獲精力,好像自己又有了讀書的動力。




你總是這樣,默默的守護這裡的居民,悄悄的爲我加油打氣。你的寧靜,總教外人肅然起敬;你的沉著,卻是眷民們最親密的歸宿。每到傍晚,總會在榕樹下見著乘涼的老榮民們。他們用字正腔圓的口音閒聊著,說是外省腔實在不妥,因為他們早融進這眷村風景的一部分,也早已是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一部分了。如今他們從前軍人的意氣風發已不在,但任誰也奪不去的,是他們深植心中的那份正直的剛毅,和你默默守護我們的溫柔相呼應。當年戰場上衝鋒陷陣的英勇國軍弟兄們,暗藏在沉重的鋼盔下,用汗水和淚水混雜而成的,思鄉的情愫,有誰能了解呢?「醉臥 沙場 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那種酸楚,也許,只有你能懂吧!




難道落後在先進科技以外的事物,注定會被現代人們遺忘在九宵雲外嗎?他們說你老了,便把你無私的付出棄如敝屣;他們嫌你舊了,紛紛帶眷攜家離你而去;他們說矮房佔空間,無法容下都市擁塞的人口,便在你風塵僕僕的臉上敲上一支又一支的鋼釘,將你滿面的春風漆上水泥的蒼灰,又將你蓊鬱的枝葉雙眉掩上了柏油的乾澀,更無情地將平房毀得面目全非,自以為是地蓋起了他們嚮往的「高樓大廈」,在自己構築的城堡裡與人世的溫情隔絕。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今天的你,茍延殘喘。為何你不抗拒?任憑人們自私的割刮,寧為刀俎底下的魚肉!是你那份視死如歸的忠誠吧?「鞠躬盡瘁,死而後矣」奉著你報效國家的景命,甘之如飴。牆垣上依稀可見的標語「保家衛民‧解救同胞……」仍靜靜宣告著你的堅貞,但又有誰來默哀你的傷痛?




暮色漸深,我將單車掉頭,回家。也許不久以後,你也將像夕陽被星幕掩去那樣被林立的高樓吞噬;也許不久後,再也沒有人對你曾經的風光聞問,一切都成了「過去」。但你放心,我會伴著你。一路走過,我成長了許多,明白了物是人非的傷感,卻初嘗「人是物非」的悲慟。你爲我擋風遮雨的溫柔我不會忘記。我是你的摯友,你是我永遠的眷村!


 





 





高中組散文第一名 領事館看海的少年





《領事館看海的少年》




高雄中學 林子淵


 




  還記得那個落日把高雄港外海染紅的樣子,夕陽曬得身畔遊人的側臉紅通通的,那是喜氣的顏色。學子對於青春的好多夢想就該如此吧?在正午燦爛的金黃徹底奔放後,留下一片讓人無法忘懷的絳紅。




  英國領事館座落於西子灣附近的山上,也是高雄港內海與外海的交界處,除了迷人的夕陽外,白天能擁抱一望無際的湛藍大海,更能享受鄰近柴山與中山大學蓊鬱的山景,海天一色的景致令人著迷;隨著夜色漸濃,高雄市區的燈火逐漸點亮,一格格橘黃的溫暖逐漸渲染整座城市,那是屬於港都的浪漫。




  我喜歡於傍晚時到英國領事館看海,在一個空閒的午後,於捷運西子灣站下車,往中山大學的方向步行約十五分鐘的路程,行經中山大學隧道口左轉不久後,率先映入眼簾的是西子灣海水浴場及屬於海風的鹹味,靠山的方向有明顯的階梯,拾級而上後英國領事館就矗立在那幾百年來屬於它的位置,百年來都是如此,儘管曾經被損壞、被遺忘,它一路走來始終均保持面海者的那份堅毅,等待著下一個明白它的知音。




  在英國領事館看夕陽是種幸福,面海的一方已無更高的地形,天氣合適時,眼前澄黃的太陽伴著滿天晚霞慢慢褪成橘紅,再漸漸隱遁於海平面之後,那是一種時間的錯置,生命下的光陰不也是如此?當驀然回首時,闌珊處是否仍有初衷依舊?偶爾隱約會傳來船入港時的鳴笛聲,提醒著怔愣於眼前夕日佳景的遊人,錯過的現今。




  由於地理位置的得天獨厚,看完夕陽便可以轉向高雄市區的方向,陪著所生活的都市一起邁入夜幕——向晚的高雄也有它可愛的景致,八五大樓、長谷世貿與漢神百貨是明顯的地標,渡船頭與旗津來往的船班載著懷抱不同心境的人們往返,學校與住家也依稀可見。好像唯有在如此情境下,方能發現平常的自己,竟然是穿梭在眼下有些迷你的世界,我也在這裡學到,當把眼光放遠時,胸臆間的氣度會寬闊不少,這是我自身的詮釋。




  看海是一種找尋初衷的媒介,我們都經歷過天真爛漫的年紀與孜矻於課業的光陰,隨著時光的洪流,往往讓我們的價值變了、夢想熄了,當屬於童稚的那份任真也變質時,看海的那份悸動往往是始終如一,高雄港外海的波光粼粼始終不卑不亢地維持它那低調的恬淡。




  在領事館踱步時,彷彿也能看到一百餘年前,英人以糯米漿和石灰,建築出一整個世紀的風華,從另一種角度眺望底下西子灣來往的船隻,英國領事斯文豪威風凜凜的站在與我同樣的位置,背負著整個大英帝國在台灣的責任,對著遼闊無際的大海寄託對於生命的堅持與理想。我也可以想像當他凝望海峽時,必定也會思念海洋彼端的家庭,比較起來我幸運地多吧?身為一個在高雄出生成長的孩子,對於這份帶著我成長的土地始終懷抱著特殊情感,當從山上往下俯瞰時,那份對於故鄉的情懷像是有神奇魔力似的,每每能為心靈帶來慰藉,這是一種不言而喻的感動,也是對於家園的眷戀,明白腳下所踏的就是自己的家鄉,懂珍惜就是幸福。




  帶女孩一同踏上領事館又是另一番光景,我們會在山下開始叫陣,在一二三後一起往英國領事館攻頂,我會在半途停下等氣喘吁吁的女孩,但女孩不服輸的嘟起嘴巴,直嚷著:「我一定會贏你的,等著看吧!」但真正要踏上終點時,她也總硬是要比我更早一步踏上階梯,我喜歡女孩的俏皮。在爬完這段坡度之後,我們習慣走向熟悉的位置看海,有次她說:「海讓我想起許多回憶……。」在海風醉人的氣氛壟罩下,褪去在校園汲汲營營的角色,襯著夜色與遼闊的海洋,卸下心防用力暢談自身種種——我們在海風下談及好多讓我們都笑著,我卻全忘記的句子。彼此長大後擁有自己的甜蜜與負擔時,若能再登上英國領事館,當年那些笑鬧的身影也會歷歷在目,這些都是獨一無二的青春。




  隨著大陸遊客的來台,現今再登上英國領事館總會淹沒於導遊的麥克風聲與成群中國遊客的大嗓門,古蹟風華依舊,滋味卻不甚相同。百年來夕陽都同樣的美麗,夜景都同樣的燦爛,但湊合進本不該屬於此處的聲音後,變質的不是風景,而是那份對於古蹟與旁人尊重的心。




  相信來到英國領事館的人們都是帶著雀躍與興奮的情緒,但願如此的激情就留給遊樂園或演唱會等地,把寧靜還給每一位尋覓感動的旅人,英國領事館經歷英人構築,看著日人整建,走過哈瑪星的繁華與沒落,也會伴著我們繼續長大,我會很驕傲在我生長的土地有這樣一份兼具人文與風光的英國領事館,那已不僅僅是棟建築或景點,更是我童年與青春的見證。




  夕陽西下,浪濤聲依舊,迷人的絳紅已代換成點點的漁火,遊人帶著滿足的心準備下山,於是我換了個位子,繼續依賴海的溫柔。




  海浪繼續拍打著岸,堅持且不放棄的少年,也一直都在。






2012年8月19日 星期日

永遠的小林村 新書發表會

2012年8月19日上午 蔡文章老師的新書 -  "永遠的小林村".


選在小林平埔族群文物館發表, 係因為本書


 記錄蔡文章老師 1967 年在小林村教書5年 的點滴 外,


蔡老師也將500本書贈送給小林社區發展協會, 讓它们義賣


做為建村基金.


 


活動一開始 , 由小林村民潘先生以母語歌唱 歡迎大家的來到.


 


 


活動現場雖遠在小林村 深山, 但來賓依究是桂冠雲集.



 


 


小林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致歡迎詞 及感謝大家對小林村的關懷.


 


 


 


蔡文章老師諉諉道出40年前, 翻山越嶺, 學山青脫衣涉水, 徒步到校教學的情愫.


 


 


 


岡大會理事長鍾榮仁到場致意, 並當場拋磚引玉向小林發展協會買下200本的贈書. 


 


蔡文章老師將500本書贈送給小林發展協會, 做為小林發展協會建村基金.


 


現場有幾位曾經被蔡文章老師教過的小林村學生前來送花給老師.


 


贈書會後, 協會準備有當地的風味餐 讓與會者饗用.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 .


 


還有小林村民自製的百香果汁 .


 


 


走出活動中心, 發現高雄長庚醫院也定期派員上山來作醫療服務.



 


用完中餐, 前往小林紀念公園 一賭災後重建現狀 .


 


這是紀念公園通往小林村的通道 ,兩旁以黑色大理石刻下


殉難者名字供後人紀念.



解說員也是受害者 (父母均殉於此), 詳盡得說出地貌的改變


及村民傷亡的情形 (461位死亡).


 


 


面對殉難者, 我們只能沉默 祈禱.



 


園區內住種植櫻花, 期待年年花開時家人回來重逢.



 


這是近瞰小林滅村的土石流 (照片中長出白白廬葦處).



 


走完小林紀念公園, 回程經過月光小林, 看見已棄用的避難屋.



 


旁邊已建好的永久屋, 已有人入住.


走看小林村, 讓人不禁對大自然起了敬畏 ;


從災難中, 人類應學習善待大自然, 更該珍惜人與人之間的互助情誼.


 


 




 


大專組散文佳作 港都,我的家



港都,我的家



實踐大學 楊詠翔





湖水、河水、海水,港都高雄,名叫打狗,喚作家鄉。




     古人湖心亭賞雪,我們隔著金獅湖,望向對岸的廟宇,卻有種不同於湖心亭賞雪的心境。面對如此春意盎然的景色,是最鮮明的視覺、聽覺、味覺感受,滿湖的荷葉這樣輕托著水中的倒影,湖畔釣客們的心情也隨之愉悅了起來。金獅湖對岸是保安宮,而保安宮前有座白橋,這座橋白如天馬,寬如大鵬展翅,長則龍躍於淵,令人難以置信於它的存在竟然只是為了成為一座廟宇的附屬品。過了橋整個保安宮就徜徉在眼前,它雖然不大,卻擁有足以壓過整個金獅湖的氣勢,這就是它稱霸三民區多年,地位卻屹立不搖的原因。




    如果不想要那麼嚴肅的氣氛,那就到澄清湖吧!高雄的四季分明,春天的鳥語花香可以很輕易地在澄清湖感受到,澄清湖水是帶點碧綠帶了點天青色,和滿地綠草皮,還有那綠樹造出來的景色就是這般綠意盎然。金獅湖和澄清湖剛好夾著高雄縣市分界,往西邊延伸出去,到愛河,再至高雄港,貫穿整個高雄的竟是湖、河、海水,高雄也因此不失水都之名。




    我家就在高雄市與高雄縣的分界上,正好鄰近金獅湖與澄清湖,從家中甚至能清楚看見金獅湖焚化爐近在眼前,它的作為並非真如那恐龍般地外型可愛,吐著煙圈,圈著我們整個三民區的生活。近來高雄的天氣受地球暖化影響,冷、熱、乾、濕無常,糟糕的天氣,卻還能在佈滿髒空氣的高雄,創造出一個跳脫美的定義的早晨,高雄的空氣污染配上來自北京的沙塵暴,卻在早晨可以變成一幅令我心動的美景,高雄早晨的車輛並不多,看著平常人來人往、車來車往的大道路上,突然少了車,然後空氣中是一種淺灰色,有點像傍晚的灰暗,卻又帶著一點蓄勢待發的爆發力,原來負面的元素可以組成這樣一個和諧的場景,暢然地深吸一口看似美麗的髒空氣,仍然能夠開心的默念一聲,這就是高雄。





孩童時,巷弄裡的幸福。




    閃爍不定的兩座頂天路燈,再華麗的語彙也無法粧點它的神采,苛刻的形容也無損於它的堅強。比酷愛種植水泥樓房的我們更了解土地與天空的戀情,它或許曾在某個寒冷的冬日,因著雀鳥的猝亡流下燈光眼淚,當然,也曾經歡呼一窩乳燕的誕生,加演數場風與夜的奏鳴,這些都是春日偶發,又或是出現在秋葉冷寂季節裡的故事。




    從巷子口的兩座路燈,蔓延至小小的巷弄裡,有著高雄市區裡難得的純樸,在大人們都去工作上班時,這條小巷子也成了孩童們的專屬基地。每天從學校回來,遠遠的,老人們的高談闊論聲便在巷子口歡迎我的歸來;我也不會刻意去偷聽老人們的話題,即使他們的音量大到可以傳播到隔壁巷子……




    一整天在學校玩耍的疲憊,就算是體力再好也動不了,所以,我趴在一台貨車上休息。「叭噗~叭噗噗~~」,這聲音一來,剛放學走進巷子的孩童們,精神也隨之而來,不知道從裡來的力氣,各自急忙衝入自己家中,敵軍來襲?噢不,這聲音代表的是賣黑輪的老伯來了,只要有小巷弄,叫賣聲音像秋天的落葉,從窗口搧進來。「買黑輪喔!」簡短的三聲男中音,在蛛網似的巷弄裏由遠而近,夾雜在已經發動的上班機車聲浪裡兀自前行。老伯騎著一台攤車而來,我從不會因為他騎的是人力車,而以為他比賣豆花的機車型攤車還差,戴著白帽,穿著白色襯衫,配上一件破爛牛仔褲,這是他以往給我的印象,因為他到現在也都是這個打扮,到了巷子中段,從車上躍了下來,多麼帥氣的動作!白色的手套,黝黑的皮膚,是巷子裡孩童們眼中的黑輪王子,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串起香腸、黑輪毫不手軟,士兵刺刀槍,王子卻在這邊刺黑輪,給予小孩們的殺傷力真是大到不行,看著手下一個個敗在他的黑輪下,我也不甘示弱的點了份貢丸、米血,外加一杯紅茶,隨便找了戶人家的樓梯坐了下來享用。




    到了夜晚,我仍然爬上了台貨車,躺了下來,看著天空,這是我從以前到現在最喜歡的一項靜態活動,有時畏懼於天空的廣闊,有時卻又沉溺於天空的美,不論動態或靜態的天空,都是這樣的美。望著天空,幻想長大以後,能夠實現從前做過的美夢。這條小巷子,孕育出了各種不同的人,不知道這種孕育是好是壞,隨著進步,換來的卻是環境,以及人文間的相處退步,這不是抬頭看看天空就可以改變的。努力逃脫再逃脫,看著時間溜走,我只能換一種心境,至少行進之間的心情,總可以自己換季吧!體貼大都會的浮世後,漸漸地,也能在瞬息萬變間,撿回一點點生活的餘韻。或許,好壞不是我能決定,「好壞」也只是人們定出來的詞,這種平衡,也許才是我們的生存之道。





蕭瑟,不是就秋天的景物而言,而是一種心境上的感受。




    在秋末的高雄街頭上,總是感受不到真正屬於秋天的蕭瑟,直到離別那刻,才會深深地體會到,蕭瑟,不是就秋天的景物而言,而是一種心境上的感受。




    汙濁的髒空氣環繞著整個高雄市的天空,它們來自於汽、機車,來自於工廠,來自於金獅湖旁的焚化爐。事實上,金獅湖的焚化爐就在我家附近,看著焚化爐的煙囪像個毒蟲般逍遙自在地吐了口煙圈,一口又一口,無視於幾棟大樓,直吐打在我的臉上,不削的嘴臉彷若嘲弄著這個城市已經淪陷。




   高雄的白天熱鬧,但一到了深夜,仍有著不同於日落前的熱鬧。相對地,大部分的住宅區都是一片空寂,除了偶爾會出現三、五群野狗徹夜未眠外,基本上是沒有任何生物會在道路上移動。路燈欲熄,照出來的光顯得是那麼地不盡責,是一種嘆息吧!嘆息著高雄市的病是很難痊癒的了。




    蛾伴隨著燈光搖曳,就像是狂歡後醉酒找不到回家的路的醉漢吧!在狂歡後總是得回家的,走在高雄市,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時會誤以為自己是穿梭在漆黑洞穴裡的老鼠,躲避著障礙物,還得躲避汽、機車的來襲。沿著雖然筆直卻難以行走的人行道,人擠人都快要擠出病來了,也難怪現代人是容易生病的,肺病、腸胃病、心病……大大小小的病。病魔和滿天髒空氣狼狽為奸,一起在高雄市無惡不作。照理說全市民應該共同抵禦,豈料高雄市民慢慢地成了共犯,每日製造了無數的廢氣,供給了髒空氣無數的能量來源。





八八水災後,我們所能見的星星變少了,代表著未來要替自然環境補償更多。




 上了大學後,場景從我住的高雄市區來到佇立於旗山鄉間的學校,在來這所學校就讀之前,認為鄉下就是空氣清新,至少不會有工廠、汽機車、焚化爐排放廢氣出來,但事實上又並非如此,到了這裡之後幻想破滅了,鄉下的空氣並沒有想像中的好。八八水災後,大量的水把山間或農田裡的沙土帶到了道路上,或是空氣中,道路走個一趟後回到宿舍,便會發現滿嘴的沙塵、滿臉的髒東西,或許這是市區的病即將傳染至鄉間的徵兆。




  騎車奔馳在鄉下的道路上,揚起的塵埃乍看之下猶如千軍萬馬奔驣,所幸這裡的人已經習以為常,不會誤以為軍隊攻來,又或是農場的動物大暴走。只要一拿掉擋風鏡,沙子便有無數個理由侵占你的視線,古有浮雲蔽白日,我在鄉間被砂塵遮蔽了我的視線,但結果似乎都相同,那就是最後可能都沒辦法找到回家的路。




  我曾在夜晚的校園中聽到一對情侶的對話。




    「妳看!天上終於出現星星了!」男方抬起頭來,指著天上那難得出現的兩三顆星子驚呼。




  「哇!真的耶!這是我來到這裡那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星星。」女生露出燦爛的笑容,抬頭望向天空。「如果可以每天都有星星該有多好。」




  「在這裡,星星卻也沒有比都市裡看見的多,都市光害太嚴重,可是這裡的空氣卻也沒好到哪裡去。」男生感慨的說。




  「可以看到星星已經很幸福了,希望之後可以看到整片的星星。」女生眼中透露著期待,正當情侶倆落寞的時候,我抬頭看見了天上的星星似乎又多了些許,情侶倆也發現了,他們之後的對話我也聽不見了。




  在這裡,抬頭目視整片星辰,整個夜晚所持有的星星寥寥無幾,遠遠地也能聞到市區裡傳來的廢氣,加上那麼一點鄉間的塵土,使得名為快樂的星星也似乎要被吞噬去,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星星會有再出現的一天,就像空氣也能有在清新的一天,當然,只要人類們共同努力,這個願望並不難實現。




    長大後,發現世界真的不同,不知道該往哪走,還是該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都會生活緊緊擒住了原該閒適安逸的生命,不免渾身迷惘。時代的變遷,本來行到水窮處,應該坐看雲起時,空下的時間卻不夠閒坐,只夠孤魂野鬼似地晃悠。




在現代的都市裡,放起多采多姿的風箏,對已經失去藍色操守的天空,人們的放箏行為,在我看來只會分外難堪。都市仍有都市的時尚,鄉間仍有鄉間的美,縣市合併後,我不覺得改變在哪,我只知道,一樣都是高雄,但每個小角落都有不同的特色,交通的便利讓我們不用在為了移動而耗費時間,但同樣地,也將不在美好的事物上耗上時間。環境上的破壞,仍然無法阻擋我們欣賞高雄這塊土地的美,但想要保存這樣的河水、湖水、海水、巷弄、老街,我們身為高雄人都必須有所努力,同樣為人,我們有同樣的一片星空,同樣是高雄人,我們有同樣一塊土地,一塊從小到大培育著我們的寶地,陪著我們長大,也將能陪著我們後世子孫長大。





 





大專組散文佳作 我與故鄉





我與故鄉




嘉義大學 朱亮逸 




高雄,這海洋之都,是我美麗的故鄉。




人的一生,在社會化的過程中,總會喪失一些良性的本質,迷失原本的自我,這時,難免會憶起故鄉的回憶,一顆真誠的赤子之心,就是在生長的故鄉,受到陶冶,受到薰陶,十八年來,我和蛻變的高雄,一起成長,一起分享生活的每一刻。




小時候,父親的工廠,座落在生活機能方便的市中心附近,工廠後頭有好幾棵大樹,工廠裡的工人,總是在休息時間,在樹下天南地北地聊天,由於我常去探父親的班,和工人們的熟識度可想而知。有時,我會拿著涼扇,在一旁當起觀棋的真君子,其實那時我還看不懂棋勢,只是很喜歡看他們拍手叫好的表情,爽朗的笑聲,穿梭在樹縫中,陽光點點灑在棋盤上,天氣的燥熱,彷彿和下棋局勢競賽似的,南台灣的盛夏熱情,真令人難以抗拒。有時,有時,他們會利用工作上的斗笠,陪我玩大風吹,當鬼最多次的人,要請大家到附近市場吃粉圓,我常常志得意滿,每次都沒當上鬼,等到漸漸大了,才明白他們的故意,可是他們總辯稱,是自己工作累了跑不動,他們的貼心,就像,一點一滴甜入心頭。有時,女工人婆婆,會把我抱在腿上,訴說高雄之美,她說西子灣那頭,有美麗的落日與海洋;在愛河那一頭,有紀錄高雄成長足跡的歷史博物館;在柴山那頭,有成群結隊的台灣彌猴,微風徐徐,伴著鳥鳴,我們常常不知不覺地在樹下睡著,夢裡,我在西子灣看夕陽餘暉,高雄之美,已深深駐足我心。




好幾年前,政府為了改造市容,徵收了父親的工廠土地,即使有百般不捨,父親還是一句不吭聲地遷離。這片土地不久就被改建成一座公園,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大樹依舊挺拔,一旁多了片綠草如茵的草皮,父親沒有因此記恨,反而常常帶著全家人來散步,爸爸常常坐在草地上,望著男女老少談笑風生,聽著孩童的嘻笑聲,每個人都盡情地享受休閒活動,殊不知這曾是一個白手起家的男人,用他的情感挹注在這片土地上,不過我看著父親的表情,便已明白,他並未為他的犧牲感到可惜,因為這城市之美,有了他小小的貢獻。而我則常常跑到大樹下,試著尋回當初的回憶,每當我閉上眼睛,大樹總會請風來作客,透過風的細語,爽朗的笑聲,又迴蕩在耳邊,大風吹的嘻笑聲,婆婆的高雄之美,一一浮現,風的呢喃,將回憶串成故事,一切還是原汁原味,使我久久不能自己。




等到再大一點,我對這城市的探索欲,日益強烈,於是我常常自己騎著單車到處看。曾經,我沿著其中一條腳踏車步道,欣賞波光粼粼的河面,在一旁的咖啡廳坐一整個下午,愛之船來來回回好幾趟,真有身臨在威尼斯水都之感。曾經,我騎到了婆婆說的西子灣,海浪拍打著防波堤,水天一線,寬闊的海面,使我平靜不少,我想,婆婆一定常來這裡,她的臉是如此祥和,感覺世上的事沒什麼好看不開的,這片汪洋,就是可以給人海闊天空之感。曾經,我騎到離我家有一段距離的鹽程區,就只為了吃一碗名聞遐邇的婆婆冰,五彩繽紛的綜合水果點綴,吃起來格外令人賞心閱目,上頭淋著些許煉乳,甜甜滋味,幸福在心頭跟著蔓延。曾經,我到原本是市政府的歷史博物館,看著高雄走過的歷史,我不禁讚嘆聲連連,有今天的高雄,是多少前人種樹,我們後人乘涼的結果啊!




高雄台灣第二大都市,在時尚方面,不虞匱乏。我記得不久前,才坐過夢時代的摩天輪,七彩霓虹燈,點綴著高低不齊的樓房,閃耀的夜景,襯托出高雄的現代美。在交通方面,左營地區高鐵與捷運的系統的建構下,更是帶動了另一波觀光熱潮。另一方面,傳統市場或夜市也在這城市交錯並列著,工廠拆遷後的好幾年,我曾到附近的市場,回味那「俗擱大碗」的粉圓,老闆娘的叫賣嗓音,依舊令人耳目一新,她每次總能用稀奇古怪的方式,吸引不少顧客。在巷口的另一端,有一個同是賣粉圓的競爭者,老闆娘三不五時就喜歡找他鬥嘴,可是他們彼此卻不會惡性競爭,不會惡意毀謗,我還曾看他們一起吃飯呢!高雄,在傳統氛圍的熱情,並沒有因為都市化,而稍稍減退,人與人之間的真誠,也沒有因為社會的競爭風氣,而日益惡化,我愛高雄的熱情,更愛高雄的純樸風情。




 相較於台北快步調的生活,第二大都的高雄反而是個慢生活的城市,想來個城市旅遊,在某些時候,搭上公車或捷運,也可以享受少少人的優閒,尤其是改同換面的公車,最受我的青睞,ㄧ襲純白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著,就像是交通小天使,不僅美化了街景,也讓我在舒適中,欣賞城市之美。在街道散步時,有時轉個彎至小巷弄,會驚奇地發現好幾間小咖啡館,每間咖啡館都有經營者自己的理念,推開門坐一個下午,不難了解一個創業者的經神,帶給人追逐夢想的感動,有些店家還會和一些文創工作者合作,在客人享受悠閒的同時,還能挖到小小寶物。我有時就喜歡在一間位於民生路上的小小coffee坐一個下午,不起眼的小店面,就是可以給我寧靜的氛圍,偶爾我會選在店裡選張明信片,寄給遠方的朋友,在訴說思念的字裡行間,我也不免邀請他們來訪高雄這友善城市,傳統與現代的交錯中,是這海洋之都最迷人的魅力。

    
如果想要口袋空空出門,那就帶著相機去散步吧!左營自助新村就是高雄最美的散步地圖,有兩個在高雄念書的小女生,為了爭取保留眷村文化而發起的彩繪活動,後來接續有更多年輕朋友投入,漸漸地吸引大批人潮前來遊覽,參觀的路線,盡是一條條小巷子,老舊的房屋參差不齊地排列著,原本的不起眼,卻因牆上的創意塗鴉,而注入一股活力,到處走走拍拍,不難發現還有令人會心ㄧ笑的文字,像是溫度既是朵花、
會噴花的水管……。想要當童話裡的公主,只要擺好姿勢在塗鴨牆上的魔鏡前,相較於牆上一旁尖酸樣的巫婆,每個人都是百分百的公主。還有多啦A夢的任意門,墊著腳尖打開門,就是另一場冒險了。而我最喜歡的莫過於是紅色電話亭了,就好像處於歐式街道上,拿起掛在牆上的話筒,和愛人說著甜言蜜語。每道牆都散發畫者的想像力,他們都藉由作品展現對這城市變遷的關懷,城市的吸引力,無所不在阿!




高雄,從一個工業化都市,漸漸脫離文化沙漠的臭名,高雄一直不斷地改變,是我們有目共睹的。當你經過寬敞的市道,不妨停下來,聞聞一旁的花兒,在混雜的空氣中,它會提醒你高雄還是有清香味;當你坐上高雄的公車,請你細細欣賞高雄的新容貌,你將會有不一樣的新奇發現。




高雄,這海洋之都,正是我美麗的故鄉。




 








大專散文佳作 婆婆的味道





婆婆的味道




  高雄師大 黃上容




 




我想,正好那天傍晚我沒有待在家裡,不然我一定會哭得淅瀝嘩啦的,我肯定無法忍受失去摯愛的悲痛!




  高中時在台南求學,每到週五都會回旗山,禮拜天再回到台南準備迎接課業繁重而身心疲憊的一個星期。




    高三那年指考前兩個月,那個禮拜依舊跟往常一樣,那天我剛回到台南的宿舍,為了指考而打開書本準備讀書,突然接到爸爸的電話:「婆婆過世了,等一下二姑她們會去台南載妳。」




    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原本跑來打擾我讀書的瞌睡蟲全部都被嚇跑了,我愣著掛掉電話,二話不說馬上收拾東西,等著二姑來載我,心裡五味雜陳。




  婆婆在我的生命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在我還小的時候,爸媽因為當記者跑新聞又要開餐廳,所以不常在家,每天放學回家如果沒有去補習,都是婆婆在照顧我,我的童年,幾乎都是婆婆陪伴我成長,忽然聽到她老人家逝世的噩耗,腦子裡一片茫然,令我無所適從!




    婆婆是傳統的客家女性,溫柔婉約,在我的印象中,婆婆不曾罵過人,對人總是和藹可親,整個家族的人對她非常敬愛,可以看得出她對於家中每一份子都關愛有加。




  婆婆的拿手料理很多,都是客家道地的傳統美食,還記得以前吃湯圓的節日,婆婆都會搓湯圓,那時年紀還小,覺得搓湯圓很好玩,都會自告奮勇幫忙,一開始婆婆會揉「粄脆」,像揉麵團一樣,但原料是糯米漿,看她邊加水、邊加糯米粉、一邊攪拌,「粄團」開始成形的時候,就開始搓揉,等到「粄團」揉好以後,就是最期待的時刻,婆婆會幫我搓好長長一條,告訴我一顆湯圓的大小,我就開始搓湯圓,可是搓出來的大小都不太一樣,搓到一半還會開始玩粄團,婆婆很疼我,隨便我高興怎麼玩都沒關係,我一邊玩、一邊看著婆婆搓湯圓,婆婆很厲害,可以一次搓四顆湯圓,我也學著一次搓兩顆,搓到後來就會變成一顆,婆婆搓四顆還可以搓得每顆都圓滾滾,看起來非常好吃,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對婆婆真是非常地佩服!




  每到過年的時候,婆婆就會炸一種糯米球甜點「油錐仔」,跟炸地瓜球有點像,但是炸糯米球比較大顆,外面還會裹一點芝麻,過年前就要準備好,因為祭拜祖先時一定會供奉這一道點心,當婆婆在炸糯米球的時候,我都會在旁邊等著,看那一顆顆的小球在油鍋載浮載沉,婆婆不停地用漏勺去壓它們,好讓它們可以再膨脹,吃起來才會香脆可口,快要好的時候,那些金黃色的糯米球一顆顆浮在油鍋上,婆婆會把它們撈起來放在一旁準備好的竹編盤子上瀝乾,我等不及一直問婆婆:「好咧冇?」(客語:好了沒?),婆婆都會叫我再等一下,可能是怕我燙到吧?等到可以吃的時候,我迫不及待馬上咬了一口,那金黃香脆的口感,配上芝麻的香氣,是這輩子永生難忘的甜蜜。




  除了一些小點心,婆婆也會做醃蘿蔔乾,她做的醃蘿蔔乾是我吃過最香、最脆、最好吃的,每年到了種蘿蔔的季節,婆婆就開始準備曬蘿蔔,每天早上院子外都曬著一盤盤切好的蘿蔔,等到蘿蔔變成咖啡色,就是準備裝到玻璃罐的時候了,把蘿蔔一條一條裝到玻璃罐,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用細竹子把裡面的蘿蔔壓緊,婆婆說要把裡面的空位都塞滿,不可以留空氣,順便可以把蘿蔔裡面的水分擠出來,一直重複這些動作直到玻璃罐子裝滿為止,每當我在壓蘿蔔的時候,總是認為已經壓得夠緊了,但是婆婆看了看,說:「還沒好。」就把我手上的玻璃罐接過去,沒想到婆婆個子小,力氣卻很大,把我認為已經很緊的蘿蔔壓得更緊,原本已經滿的玻璃罐又空出五分之一的空間,我就繼續努力把它塞滿。等到全部裝完後,裝進玻璃瓶的蘿蔔乾要放一段時間才會好吃,放越多年的味道會更香,蘿蔔乾拿來煮鹹稀飯,或者是清炒配飯都很有滋味。




    婆婆除了做菜很好吃,也寫一手好字,婆婆的毛筆字是自學的,她看著爺爺給他的一本字帖,每天都練字,從小就很佩服婆婆持之以恆的這種毅力和耐心,小的時候我會在旁邊看她寫,也一邊在旁邊跟著寫,因為婆婆以前摔斷過手,所以如果寫太久手會痛,八十歲開始,因為手痛的關係,就沒有這麼常寫字,婆婆很會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她寫的心經有數百篇,也在書法比賽得過不少獎,她的獎狀和比賽的照片都會貼在自己房間的牆上,無聊的時候就會看著牆上的照片,跟我訴說著當時比賽的情況,看到婆婆高興的表情,我也開心了起來。




  婆婆的身體很好,沒有什麼大疾病,但是到了約八十歲,開始有了老人痴呆症,晚上會睡不著,需要吃安眠藥才能入眠,這些症狀一開始都還好,但是慢慢越來越嚴重,會常常忘記自己吃過飯、忘記自己上過廁所、忘記吃藥等等,晚上如果沒有睡好,還會出現幻覺,以為有小偷要來偷東西,這些症狀令家人頭痛,但是大家都不埋怨,盡心地照顧婆婆,也因為這樣,使得姑姑們常常回來看婆婆,婆婆的病,更促進了親情的滋長,用歡喜心想,也是另類的收穫。




  我家住在旗尾山山麓,在酷暑的夏天,從外面的大馬路一轉進通往我家的小路時,所有的熱氣都被路旁山坡的榕樹伯公吸收掉了,路邊種了許多花草,其中有一些桂花樹,以前有時候會跟婆婆一起散步,她會拿著自己做的紙垃圾袋,經過桂花樹的時候把桂花摘下來放進垃圾袋裡面,遞到我面前讓我聞:「汝聞聞看,十分香。」(客語:妳聞聞看,非常香。)又繼續說:「拿回去放在電視機上面,客廳就會很香。」




    我聞了聞,說:「真係香喔!」扶著婆婆的手,繼續往前走,一路上聽婆婆說著她的故事,聞著淡淡的幽香,經常就這樣度過一個輕鬆的午後。




  上了高中以後,因為到了外地讀書,只有周末才會回到家,那時婆婆老人癡呆症越來越嚴重,每次回家的時候總是會一直問:「榮榮,汝轉來咧喔?」(客語:妳回來了喔?)




    我回她:「是啊,俺轉來咧。」




    但是過沒多久,婆婆看到我,又還是問同樣的一句話。更令人擔心的是她飯也吃不下,每次回家都看到越來越消瘦的婆婆,非常心疼!




  有一次婆婆在睡覺,我進去她房間,躺在她的旁邊,看著她雙頰凹陷的臉龐,看了很難過,想起以前小時候跟她一起睡覺的時候,還會拍著我的背讓我睡著,我握起婆婆的手,看著那雙佈滿歲月留下痕跡的雙手,雖然骨瘦如柴,但是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暖。看著看著,婆婆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說:「榮榮,汝轉來咧喔?」




    「是啊,俺轉來咧。」一手把婆婆的手握得更緊,另一隻手輕拍著婆婆的背:「婆婆,汝攏沒食飯?變恁瘦咧!」




    婆婆:「沒辦法啊,食毋落(客語:吃不下)」




    過沒多久,婆婆一如往常疼惜地叨唸:「榮榮,愛好好讀書喔。」說完婆婆又睡著了,我看著瘦弱的婆婆,心裡萬分不捨,皺摺的臉,就像她用鋤頭在田裡掘起一壟一壟的土丘,婆婆大半輩子拿鋤頭的手也不再有力,生命時光,正迅速從她鬆弛無力掌握的手中溜逝……




    「汝等人每個孫子攏恁會讀書,婆婆當歡喜,但是婆婆可能沒法度看汝讀大學咧!」




    婆婆毋只愛看俺讀大學,還愛看阿傑、阿馨讀大學。」關心摯愛的親情,使我糾結於心!




    沒料到在我高三指考前兩個月,婆婆就過世了,冥冥之中,婆婆似乎早已知道即將離開我們,我接到電話以後一陣茫然,卻沒有哭,似乎不相信、也難以接受,就像她跟我說沒法度看到我讀大學時一樣地沒法接受!




    在二姑的車上,聽表姊們在後座不停地啜泣,我仍然沒有哭;回到家以後,看到家裡佈置好的靈堂,婆婆的棺材放在客廳裏面,我還是沒有哭;一直到棺材準備要蓋上的那一天,要看婆婆最後一眼,我看著婆婆,變得好小,穿著她生前最喜歡的衣服,我的眼淚慢慢地流下,蓋上棺木的那一刻,我才驚覺,婆婆真的離我而去了!我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哀痛逾恆!




    對於婆婆的逝世,我卻不能沉浸在悲傷之中,因為眼看著就要指考,讀書才是最重要的,那也是婆婆對我最後的叮嚀,每天考試、讀書;考試、讀書,偶而想起婆婆那句:「榮榮,愛好好讀書喔!」就會提振精神,繼續苦讀。就這樣到了指考,成績出來後,雖然沒有考得非常好,但是也考上了我理想中的學校,我想這都是婆婆的保佑吧!




    很歡喜聽到誦經超度的師父說,婆婆寫了很多心經,已被接引上西天了。但在我心裡,一直對於一件事耿耿於懷,婆婆過世那幾天,親戚們都說婆婆去到了他們的夢裡,讓他們知道祂過得很好,但是我卻沒有夢到婆婆,讓我很難過,因為我好希望能夠再一次看到祂,我是從小和她形影不離相依為命的孫女呀!




    有一天晚上,我的美夢成真了!我夢到最親愛的祂!夢裡面,我跟婆婆一起去看電影,一起去遊樂園玩,這些都是婆婆沒有去過的地方吧?所以才讓我跟祂一起去,夢裡面的祂,依樣是我熟悉的面孔,那樣的慈祥,笑容那樣的溫暖,我想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好的夢!




    上了大學以後,對於婆婆的思念一點都沒有減少,偶爾想起祂時,還會留下眼淚,每逢佳節,更是想念婆婆的手藝,可是再也吃不到那些回味無窮的美味了。




    這一陣子晚上疲累地走回宿舍、經過文學大樓前面時,總會聞到一股桂花的清香,當下的我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家鄉那條跟婆婆一起走過的鄉間小路上……。


 






大專散文佳作 轉念



轉念




  高雄大學 劉月真




 




我是誰?我不止這麼一次問過我自己。




  當放榜的那一天,點開螢幕看到窗框跳出的結果,我攤坐在椅子上。




  大學落又落在高雄。




  結果十八年來,終究沒能逃離這片土地。不還是飛不出這個框架、吸著同一種空氣、抬頭看的仍是同一片天空。我不明白這個地方,也或許是我自以為過於了解而拒絕更進一步探索。五千多個日子,每天搭著車,窗外的世界是一樣的路、看著一樣的鄰居、數著不變的攤販。今後又接續著一千多個重複的日子,想到便讓我抓狂。我找不到持續面對著一成不變的動力。




  鬱悶的心結,在平凡的那一天,我撫觸著岡山倒影,終於從澄澈的一片鏡湖中,看見自己胸口的怦動。我看見延伸出去的每一條脈動,通向四肢,掌管著每一吋血肉,最後留回大腦的,是意志。意志決定我的所觸所及、所見所想,而視網膜映出的目光,是我對阿公店水庫止不住的讚賞。當騎著自行車過了一個轉角,我見到眼前整面氤氳籠罩的湖水,心中對鄉土十多年來抱持的輕視冷感頓時被一股力量擊中。我抓著胸口,一股震懾自心底升起,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驚奇。直到後來我才了解,當時那股衝擊,是全新孕育出的─對故鄉的敬畏。




  就像對長期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父母抱持的感覺,我的故鄉對我來說,就是睜開眼看著同樣一幢幢房子,閉上眼躺在他身體延伸出來的怪異結構體中;父母照料我們生活起居,如同故鄉的存在,自然而然成了一種習慣。我不曾懷疑過為什麼這裡就是我的故鄉,就像我不曾質疑父母未何非得無條件花大把金錢供我們上學補習吃住玩樂。我對這片樸實的土地,對於離家幾百公尺就看的到農田,只感到滿滿憎惡。憤恨為何這裡是個鄉村,而不是人潮往來喧囂的都市?人的恨意是一種執念,將自私具體化的表現。就像偶爾對父母的意見稍有不順心,立即不滿地喊回去,臭臉相向。




  對父母、對這裡來說,我過度自我了。抱持自我中心,小看了養育我的一切。




  而一切的改變,就從那一天開始。




  寒假的第一天早晨,吃了早飯便和父母相繼騎上自行車離家。有別於爸媽的熟門熟路,與一路帶頭的他們相比,對水庫一無所知的我,內心勾勒不出一片藍圖。有限的知識告訴我,水庫就該是一片湖水被一堵綿延而厚實的水泥牆侷限著,週遭罕無人跡,只有像我爸媽這種已經進入半退休期的人,才會願意頂著涼冷的風跑去騎車運動。




  結果原來我的心眼才是被一堵水泥牆侷限。




  當我到達那,腦中原本幻想單調無奇的景象,全被呈現在眼前的真實一舉打破。全境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為廣大的空間添上一點神秘。我看見隱約透露出的綿延小丘,一棵棵樹自朦朧中探頭。那窩湖水似是在此靜養,這麼片天地竟未透出爭相鳥鳴的盛況。也或許是冬的張揚讓鳥兒卻了步,但隱約透露出的翠綠,若不是偶爾拂過耳邊的冷風,真難相信現在是該展現顫抖冷瑟的寒冬。或許這麼多不可解,便是想讓我踏上尋覓真相的旅程。步道一路伸入薄層內,暗示著唯有周遊才能看見解答。這片領土早知我的到來嗎?竟鋪設一條單車道路!我們在途中先經過停車場,在這又顛覆了我的思維。不過是假期開始,萬萬沒想到停車格竟填入好幾台車。多的是舉家出戶的家庭,爺爺奶奶牽著兒孫、爸爸媽媽抱著嬰兒,這裡出乎我意料地受歡迎。




  單車咻地轉上一條橋,我從橋上探著被吊橋鋼索切割的湖面。轉回頭,父母仍在前頭領路。




  這個地方遵從了生命從來不喧嘩的宗旨,讓走進的萬物皆懂的靜靜保持原有的自我。我不時偏頭欣賞樹叢縫後那片蔚藍。霧氣也在日漸現身的陽光中退散,越來越看的清湖水的風貌。我們沿著早已規劃完善的自行車道一路前行,路邊貼心向湖面的木椅,能坐著和朋友欣賞美景聊聊心事,更多是家人相偕相依。一路上選擇步行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但清一色是全家福。一般情侶們,又或時下青年,怎麼會放棄窩到日上三竿的機會來這呢?想到這,我會心一笑,突然覺得跟爸媽來或許是個好選擇。




  這裡的靜謐樸實,有別於岡山車站前那片紛紛擾擾。不愧對岡山倒影之名,這裡的祥和,讓踏入的人彷彿走進另外一個時空。不用再看錶了,這裡不必搶著分分秒秒、不必緊握手中記事本,急著做永遠劃不完的備忘錄、也不必緊張地握著話筒,想著要呈報上司還是接洽客戶。這一刻,就享受眼前的這一刻。放空腦袋瓜,鬆開平日旋緊的發條,讓自己從繃緊的生活中解放,品嚐眼前的一花一草、親子間的舉手投足、閒談間的一顰一笑。這是在單車經過無數個家庭後,我所看見親族間的真摯。




  騎車其實很孤獨,沒了聊天對象就得兀自規律踩著踏板,學著與自己對談。尤其是在車主努力想與週遭隔閡的時候更甚。我可以阻止自己不去關切,但無法阻止自己聽著寥寥數句交談與林間不時的蟲鳴;也無法阻止自己看著不斷後掠的景色與形形色色的人群。想保有的間隔,卻在一次次的衝擊中,多了點震顫與動搖。




  你快樂嗎?我開始問起自己。在一路走來的生命中,我經歷多少次喜怒哀樂的輪迴、吞過幾次淚水。而從小到大,經手的考卷疊起來比身高還高,我擲下大把時光在眼前一張張注定人生的習題,一做再做,便是夢想在至為關鍵的一天,考出飛離家園的人生。然而終究在原地踏步,留在故鄉的大學。所以我快樂嗎?我想起在悲苦、在多重情感中,在飽經風霜中凝鍊出來的歷練、蛻變出來的成熟;也想起了成千上萬道題目與耳邊徘徊著師長的句句苦口婆心,為的是要我們明白─態度。考場上付出的一切,就是為昇華出一個態度。我們要學會對自己的成績負責、對行為負責,並終有一天對自己的人生負責。




  我明白了,快樂來自於對事情與道理的通透。這一刻,我無庸置疑是快樂的。




眼前出現一個上坡。




「看看你衝不衝的上去。」爸爸退到我身邊大喊。我躍躍欲試,抱持奮不顧身向前衝的勇勁,使盡吃奶的力在倒斜的路紅著臉踩著愈加沉重的踏板。終於,還是在離平坦幾步之差失敗告終。「好可惜,就差一點。」爸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我則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就像在幾次至為關鍵的大考中犯錯一樣坦然。我不害怕承認,但害怕認了錯後卻沒改過。一次跌了個跤,我開始痛定思痛自我存在的價值。我欣羨著周圍的朋友一個個展翅飛離故土,臉書上喊著思鄉,卻又炫示新奇的生活。幾番複雜的心思在大學的新生活中洗滌一回,我開始認真過著大學生活,保有積極意識碰觸大學中各種資源。不能再抱著觀望的態度,或羨慕或忌妒,待在原處擠弄狹窄的心思。是時候該化被動為主動,有效率運用現有的資源。我跑不出自己的故鄉,但也正因為是自己的領土,做起任何事,我比別人感到更熟悉親切。




  我察覺了,留在故鄉似乎不再那麼讓人感到討厭。




  後來通過煙波橋,日上竿頭徹底撥開雲霧,我們也在橋上欣賞小丘的倒影在湖水波波漣漪中震盪。而心中情感也迴盪著。起伏一個拐彎來到一條寬廣平坦的水泥地,原來是厚實的堤防。雖然這片自然景象中不免掺了點人為設施,但這原本不起眼的堤,搖身一變竟成一條自行車道。他不再讓人覺得煞風景,而騎在上頭俯視湖中景象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時烈日斜射下來,我開始冒汗,也因怕曬黑而低著頭。「挪,給你。」突然一頂帽子覆在頭上。我吃了一驚抬頭,原來是爸爸停下車脫掉自己的帽子,只是我一直低頭而未察覺。「你怕曬所以給你,我很黑了,沒關係。」爸爸黑的發亮的側臉在帽緣底下格外清晰,他酷酷說完後便騎車離去。我停了一會,開始覺得他其實有點帥氣。




  往前騎了一段,我看見一個小孩騎著裝有輔助輪的小車,他鼓著腮幫子奮力騎向前,而父母與爺爺都在一旁振臂打氣。




我想起了在老家學騎兩輪車的那天。一樣鼓著腮幫子,兩眼直視前方毫不畏懼地騎著,而爸爸媽媽與哥哥的打氣聲,完完全全環繞在耳邊與身後。是彼此的信任與信心交會。




而他們的身影,永遠在我眼前。替我先探路、引領我邁向挑戰並從旁鼓勵。就連今天,我也保持一貫信任,跟隨在他們的車後。原來,有些情感一直存在;有些聯繫,從不曾間斷。




  花了一個多鐘頭總算走完阿公店水庫。在離去前,我回眸望了水庫一眼,發現景象與數十分鐘前完全不同了。




  一個生命體之所以存在,不可忽視週遭相關聯的一切。我默默的在自以為孤獨的單車旅程中,發現我其實從來都不孤獨。我的孕育是故鄉精神的延伸,命脈的傳承在接續不斷的繁衍中,不論未來走向何方、心向何處,與那塊土地聯繫的臍帶不曾斷過。我們永恆地汲取他所賜予的養分,並帶著家園賦予的驕傲,攜著至親至愛的手,注視著腳下踏著的土地,我們將永永遠遠屬於這裡。




 







2012年8月10日 星期五

大專散文第三名 趕年





趕年




 




成功大學 侯柏丞




 







 




    記得今年第一個看見的春聯攤就在新建的那高高的柳橋過後沒多遠,時間已經約莫是十一月的結尾了。只是那個時候,課業的忙碌和西洋年的跨越總在心中佔了比較多的份量,好似那些年節的暗號只是通勤途中偶然的一幀浮光掠影。然而春聯攤的那一抹紅就像一滴滴進水盂的硃砂,在時光浣筆的波紋中朝深處暈染,待我們的生活終被洗成一甕喜氣的大紅色,農曆年的步伐已踩進了磚色的家。




    春聯攤給人的印象是那片太過搶眼朱紅色裝飾;紅紅的春、發、福、滿同著招財進寶、日日見財等或大或小鋪滿整個桌面,黑色、金色的墨線迤邐地交雜其中,當然也少不了許許多多四字的喜氣句子。中國方塊文字的力與美在紅紙上大放異彩,不得不說那是一種幾近刺眼卻又討喜的視覺效果。而對聯也總是桃李爭艷地綻滿春聯攤兩旁的牆,小的時候懂得字不多,字義也認識得一知半解,但對春聯這樣工整的句子卻有一種莫名的愛慕,每每在架上看到新的對句就會想盡全力把它唸出來,然後默默把它記在心裡面;長大後雖然字看多了,卻漸漸地把春聯只視為一種裝飾。有時會想說,這些習俗還有多少非形式上的感動存在?我們好像不再那樣信仰歲月在文化上替我們疊加的那些東西:日常生活被過得七葷八素,而曾經普天同慶的農曆年,駐足再熱鬧的街都讓我覺得少了什麼一樣。尤其是一句跨完年才說得百次的新年快樂,在過年聽到親戚說起竟剎那有點不知道怎麼回應,許多吉祥話在嘴不由得有點詏口,或許農曆過年氣氛在代代的代溝中被沖淡了,只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很多事情不由分說。




    除夕前一個週末,書店已鋪張地擺滿應景的商品,幫媽媽買紅包的我也不禁感染上一種關於新的、將來的喜悅。嗅覺在記憶上是有其影響力的,當我又聞到了書店擺滿的春聯、紅包上那股人造的香水味道,記起了阿嬤家以前也賣過春聯。記得在阿嬤老家那條一片藍灰色鐵捲門的巷子,阿嬤只要一開門,推出那些桌子,便是一派格外奔放的喜氣。紅,是年節不該少去的色彩,或許記著這紅的感覺,那股感動就能繼續在我們的血脈中流傳下去。




 




 


回家




 




    年假總在學期結束之後,今年的學期末還多了一場總統大選,想像幾十萬從各大學輻散的返家學子,必定讓學期結束十二個小時的空照圖異常花亂。等我終於到了家,伴隨著跟我一起離家半年的生活用品,心裡是這樣喘了口氣:總算可以好好回家一趟了。因為地緣的關係,台南岡山不過半小時的路程,週末有了許多可以當日或隔日來回的藉口,但看似短短幾十公里的路程,來回奔波還是件累人的事。或許和父親的離去有關,回家這件事變得有更多情緒在裡頭。記得大一的時候,父親走沒多久,家裡總是禁不起再少一個人的空白;兩三個週末回一次家、媽媽電話來的時候也回家,或許是媽媽說過的那句:




    這個家熄了一盞燈,我們要更靠近,才能照得亮黑暗。




 




    舅舅在載我從台南回家的路上問我有沒有感覺到過年的氣氛。




    「我有看到我們住的那個巷子,大家都在大掃除,洗遮陽篷的聲音特別明顯。」其實我也想了一刻才這樣回答,或許這是過年氣氛不太明顯的一年,也或許是我對於周遭的觀察太過因襲。




    「可能是我剛好有去銀行,銀行一堆人在排隊換鈔票。」舅舅這樣說的時候,我想到那些新鈔或許是為了包壓歲錢好看吧,它們將化成一包包紅色的祝福到處地發送。




    回到家後是想當然而的大掃除,我因為打工晚回來的幾天,媽和弟妹已經做了不少清掃工作了。門外晾著剛洗好潔白的電風扇,因為家裡開店總卡了很多油煙,實在是不清不行,媽媽如往常總要洗壞東西,不過這次電風扇卻在洗好的隔天又自己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總是睡得很晚,接續著大掃除,晚上空點閒逛逛街;時光像那高速攝影緩速播放,每刻時間的切片緩慢得匆忙踏實,整體看來卻呼囂地又過了好幾天。大掃除好像激發了內在報復性的潔癖,平常可以忍受的一點髒污在這段時間都看起來那樣的刺目。其實我們也與生俱來愛玩水的特性,以致我們總是極盡效率的抹上肥皂泡泡,趕快打開水管掃射,好讓我們逞一場未遺忘的童心。大掃除停留在我們清掃頂樓最後那道水柱畫過空中時沾染的晚霞餘暉,微溼的衣褲感到一絲寒意,我們著頂樓陽台的矮牆無聊地望著,每天到了著個時刻眼皮總是疲累。下方的路車來車往;路旁國小校園,有慢跑著的人群;操場旁的司令台,旗杆飛舞著;鳥兒整群地飛過再遠一點的樓房;
在反射著黃光的國宅大樓群後,是層層大小崗山的剪影;而再遠一點的地方, 除了天色漸暗、色彩不斷更迭,有些什麼在消逝,也總有著什麼,在開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生理時鐘被調整著固定過年這段時間會過得飛快衝忙,跟妹妹一起去賣場買些拜拜跟店裡要用的糖果餅乾,也被周遭人的購買能力跟速度搞得腳步快了起來。結帳的條碼機逼逼逼的響著,結帳的人龍趕著買好東西回家過年。逛賣場聽到的是不絕於耳的折扣宣傳聲,逛鞋子衣服聽到的則是那連撥好幾百遍快節奏的過年歌。其實觀察別人選購東西是件好玩的事情,像是鞋子總要經歷買家的反覆試穿,也要經得起陪買家逛街的銳眼;而服飾店的衣服一排排緊緊相貼,總有個顏色、款式或材質會讓你不禁想拿起來比一比或試穿。




    結束採購之旅,手提袋裡的新東西總能帶給我們輕盈的好心情。我站在服飾店之外,面對著可以稱作是岡山最熱鬧的壽天路,發現了車子引擎排氣、人聲嘈雜鼎沸之外的,應該是那過年氣氛。




 




 






除夕




 




    「夕」象徵著結尾,一如剎那隱沒的橙黃夕照。在這一年的最後,卻又充滿著太多新一年的關於;關於除舊與佈新,關於長年與守歲。




    年夜飯開飯的時候,所有的掃除工作也總算不得不停手了。這是年假第一餐的羊肉爐,帶皮原汁羊肉爐,一聽到這個名字,累了整天的肚子又更餓了。飯前我們急著到佛廳外貼上新的春、福,新桃換舊符,日子突然像是懸在弓上的箭。




    「這是波菜嘔?」弟弟吃了第一口長年菜這樣說。「這樣煮很好吃。」




    「對啊,」媽媽用洗手台旁的布擦手,拿著湯勺走向飯桌。「如果喜歡這樣吃可以常煮啊。」




    後來弟弟問了該從哪邊吃起的問題,從梗還是菜葉,後來我們決定反正媽媽煮很多,兩邊都吃過就沒問題了。這也是年夜飯特別的地方吧,要有長年菜,要有不能吃完的魚。媽說或許下次可以叫看看宅配的年菜,感覺很豐盛。在四方的白色桌子上,話當年也聊平時,我知道往後的日子我們還是會這樣一家開心圍爐,而這種團聚的感覺,總能驅走門外寒流來襲的冬日。




 




    十一點五十幾分,第一聲鞭炮響徹了午夜的路口,或許是年夜的關係,街上呈現一種紫灰色的蕭瑟感覺。偶來的一、兩台汽、機車呼嘯而過,引擎的聲音在這時刻那樣尋常而又突兀;而要是駕駛偶然抬頭一看,一扇扇白光或暖光的窗子會是如溫暖;透著家戶團聚的窗影微光,外頭一排木麻黃的黑影晃動在漆著寶藍色的鐵皮牆上,鞭炮應該是在那個路口響起的。在這辛卯年的最後幾分鐘,我竟然不訝異於心裡異樣的平靜,而且甚至平靜過往,在這文化交匯到資訊爆炸的年代,西洋曆法的日日月月已成了我們的生活標準,所以在年尾期中慌亂的跟著聖誕大餐、跟著跨年倒數;那一刻舉國歡騰,就算隔著電視、電腦還是感受得到那股振奮。社交平台上灌到爆炸的新年快樂,尾隨著一整排鋪張排場的驚嘆號;忙碌的我們或發送訊息、或撥打電話,也激動地跟身邊的人擁抱、感謝。也所以我感到格外的寂寥,就算在一個燈亮著的、有家人一起守歲的屋子,就算在那輪番上陣的賀歲節目聲中。




    「鞭炮聲呢。」我這樣說,手邊的稿子邊打著,偶爾滑動著社群網站上別人最新的動態。




    「嗯。」弟弟玩著他線上遊戲,角色在平面的世界中或跳或跑、大放異彩。




    「我們之前也會這樣放鞭炮,」媽媽剛洗好澡沒多久,正用毛巾拭著過年前新燙的中捲髮。「記得嗎?恁爸在的時候。」




    但奇怪的是,放鞭炮在我記憶裡面是一段沒有鞭炮聲的過去,我記得的是媽媽每年總要說的他印象裡小時候的過年:
要洗好澡穿新衣等紅包, 記得的是要放鞭炮的那個剎那,跟在爸爸後面心裡怎樣的刺激和興奮,記得的是要說吉祥話才拿得到的紅包,拿到後要好好的放在枕頭底下,因為那一包將會是不會被爸媽收回去的壓歲錢。




    「那我們去放鞭炮嘛。」總看不完那本厚重哈利波特的妹妹從書中探出頭這樣說,引來我們一陣淺淺的笑。




    我們隨性的聊天繞著的瑣瑣碎碎,起落的聲音好像一條沈穩的海岸線。約莫是媽媽回房間吹頭髮的時候,第二陣的鞭炮聲又響起了,那段五分多鐘的間隔像是為了我們一家停頓,也讓我下意識的覺得,這將只是一串鞭炮的喧鬧。鞭炮聲卻是這樣響了下去,甚至遠遠近近地響了十幾二十分鐘,一長串的鞭炮聲竟然是那樣的好聽。在鞭炮聲中,我好像看見了一串一串綻開的鞭炮花,化作一張張彩色卻失色的紙條鋪滿街道;好像那個時候跟在爸爸身後,緊張的捂著雙耳,不敢靠太近又不願遠離的距離上感受那新年的到來,好多的好像化作無限的奇想,飄向那個星空月光都要為了即將到來的新年年而失色的夜空。我們小孩在不絕的鞭炮聲中隨著媽媽的叫喚,走進她的房間領壓歲錢,回到客廳的我們爬上了麻將桌,隨著骰子一局一局往天亮邁進。




    在某個時空裡,祥龍追過了兔子,華人的歲數又過了十二個週期;日曆也默默地換了個好聽的名字,壬辰。




 




   





 




    所有的準備好像都是趕著要讓初一開始的生活步上習俗的軌道,所以真的到了這天,好像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抒懷。年假這段時間,我們開始過著跟往年差不多的行事。習俗隨著我們的每個人不同的背景演化成了一種更趨於生活的模式,宛若一條巨河,我們各自引鑿,灌溉屬於自己家庭的年節氣氛。初二照例回外婆家,電視聲、飯菜香、麻將聲、聊天大笑聲組合成一幅那樣好看的回憶片刻;接二連三和大家玩到初四,百貨公司和餐廳的人潮洶湧,眾多跨世代的組合也或許是在這個時節才能看到,也在這樣到處走走逛逛中,深深體認到農曆年帶給我們的,那種踏實地新的感覺,一切舊的、不堪的突然都離好遠、好遠,我也開始不彆扭的喊出新年快樂,或許是因為心理潛意識地對於新生活的悸動。




    這段期間也到爸爸火葬的塔位拜拜,突然不再那樣在意是第幾個沒有爸爸在身邊的過年了,思念好像跨過了某個界線,對於一個五分之四的家庭,接著剩下的就是無止盡的勇敢;雖然不知道要到何時,才夠勇敢到不會一想到就眼眶濕紅。記得約莫是初五,總算是一個真的稱得上自然醒的日子,用一場電影紀念這天,發現街上已經看不到那股為了農曆年而刻意的喧鬧;人潮被時間漸漸稀釋,不變的是哪依舊光彩的商店招牌,閃著他們的名字。




 




 




如夢


 




    當我發現柳橋旁的春聯攤只剩下向外架出塑膠牆以及一張張空蕩的紅色桌子的時候,日子已經是國曆二月了。
十幾天的日子變成那撕去的日曆,一張張掉落在回憶漸漸看不清的角落,而這些大大的阿拉伯數字又真正代表了什麼呢?細數這段時日,最深刻的也是那趨於平常跟家人、親戚、朋友的互動,或許日子的特別,就在於許多生活影子疊加而成的感動。




    家裡重新開市的早餐店,迎進了年假作結的上班族和返校、課輔的學生。年節的氣氛稀釋在依舊的城市裡,卻也默默地在民心濃成一粒硃砂,待明年此時,將再渲染一番,過年喜氣的長虹。




  





 




 





大專散文第二名 回溯:愛河憶景與歸人版圖





回溯:愛河憶景與歸人版圖




政治大學 袁家蓁




0/回歸




    客運緩緩駛進愛河流域,遊子的心不住顫動。全身血液沸騰,血管幾乎脹裂的痛楚,那是什麼?思鄉情懷。被思念掏空周身,骨架支離破碎,那是什麼?遊人思歸。四個多月不見,思念夾雜許多複雜的情緒,既期盼又疑懼,一方面期盼愛河如母親包容我,寬宥我因課業繁忙而久久不歸;另一方面又疑懼,愛河會變嗎,會變得讓我再也認不出她嗎?幸而,所有不安在望上愛河的第一眼,即告消逝。愛河沒變,和我四個月前離開時一樣,坐擁廣大腹地,疼愛高雄一如慈母將嬰兒抱在懷中,溫柔蘊藉。看到這幅景象,頓時心靈回歸一片清澈澄明。眼底波瀾不驚,近鄉情怯已被孺慕之情滿溢。愛河,我回來了!回歸妳的懷抱!今天,我不是過客,是歸人。




 




    說起愛河情緣,就要回溯到我的高校時期。我所就讀的高雄女中位於高雄市前金區,座落於愛河上游,學校大門正對著川流不息的五福三路。第一次踏入校門時,正值青春躍動的十五歲,愛河敞開溫暖的懷抱迎接我。最後一次離開時接近十八歲,處於一隻腳還踏在少年而另一隻腳卻迫不及待邁向成年的尷尬期,這時愛河打開寬大的胸廓讓我躺入,安撫我躁抑的情緒。




 




    在愛河畔求學的這三年,每天作息依循河水起落。晨起達校直至放學復歸,由晨考狼吞虎嚥下的早點開啟新的一天,再以疲軟乏困的晚餐接續放學後的留校自習。確切明白自身與愛河密不可分的關係。愛河之於我,如同都江堰之於天府之國的居民。她無私地以流水浸潤我乾枯的青春,沖刷我狂傲的盛氣,洗淨我厭世的偏執。




 




    我是種子,在高雄被採擷種植,也在高雄生根。我渴望知識,如同乾燥的種子渴望被浸潤。每一天我翻開書頁,求知若渴地吸收新知。就算離開愛河北上,駐居景美溪求學,我仍反覆在心中掂秤,確知愛河在我心中的分量是其他河川以再多時間淘潤都無法比擬的。以至於在政大的第一個學期,每當課後趨步至山上宿舍,溯行景美溪而上,我總會一再顧盼,將視線拋擲至景美溪的水流裡,彷彿這個動作能將時空切換到高校時期,上課中我不自覺將視線拋擲向愛河,感受著愛河的樸質與寧靜及無所不在的「愛」和「幸福」的美好時光。




 




1/晨間憶景




    早晨的高雄微涼,鼻息間隱隱瀰漫著糖霜似的白霧。每天的這時,晨曦拽著睏意緩慢踱來,慵懶地賴在天空的一小角,不肯盡職放光。波光在晨間曦微中瀲灩的樣子,輕逸飄渺,如此細密微弱的閃爍,與其說是自水面反射而出的,反倒比較像是漂浮在河面上的一樣。除此之外,若有似無的霧氣氤氳在近水面處,霧失樓臺,對岸那一幢幢摩天高樓再也不復見。




 




    如此閒逸的景致只有「早起的鳥兒」才能親眼目睹。此時的街道理所當然冷清,買早餐的學生稀稀落落,看不清輪廓的臉龐滿載疲乏,想必是昨晚徹夜不眠地與課業纏鬥。我坐在淺艇堡速食店的二樓,為第一節要考的物理作最後彙整。為求情緒穩定,我偶爾望向愛河,但不經意地,眼角餘光瞟到河岸旁的救生圈。不曉得是否有被派上用場的一天。但唯一肯定的是,早在我到來以前,它們就在這裡。若要收集考證愛河的歷史,它們定是最佳的受訪者。年復一年,它們見證河水榮枯,河畔興沒,含情脈脈地目送每一屆畢業生,也迎接每一屆新生。就算是涅黑冰冷的河水、疲累虛軟的學生,在它們的溫柔凝睇之下,都被打上一層帶著無限包容和溫馨的蠟了吧。




 




    甫歸愛河流域,我又造訪這間淺艇堡速食店。坐在過去習佔的座位,期盼得以再度端詳那些順流的夢想。近水湄處,又見那些橘白相交的救生圈,它們被雙雙捆綁,表皮經雨打日曬,業已褪色龜裂。我想,不管是否被使用過,它們都已負了承載學子的憂憤的重責大任。所有考試不如預期的挫折、人際上的苦惱,都經由救生圈中央的圓洞傳輸到滾滾河水中,被洗滌淘盡。不知不覺,當我們成熟,就是它們開始老去的時候。




 




 




2/向晚憶景




    傍晚正逢放學,多數人不直接回家,而是習慣留校自習,此時解決晚餐就是首要課題。幸運的是,女中外就有許多廉價味美的古早味店家,並排開在校門右側,正對著川流不息的五福三路。不待走進店內,鋪天蓋地的香味就有如巨浪般襲來,瞬間淹沒所有嗅覺神經,不容拒絕地霸占理智,令眾女學生忘卻稍早才哀嘆腰間贅肉,嚷嚷著要節食減肥。我們一行人通常都是外帶,右手拎著便當紙盒,左手捏著提神醒腦的小杯紅茶,縮身鑽過清一色白衣黑裙紅色年級槓的排隊人龍。




 




    外帶便當來到河畔對面的便利商店,內用的座位面對愛河,大片落地窗前,河岸風光一覽無遺。傍晚,暮色四合,煙雲相連。感覺自己周身沉浸在奇異的氛圍裡。向窗外望去,塵埃充斥街道,在向晚的霞光的照射下,晶亮閃爍地墜落。不久後,夕陽通紅著臉躲回地平線,夜色尾隨而至,遠處的燈火逐漸亮起來。用餐過程中,我們目睹天色轉變,白天被黑夜驅趕的過程在被學業痛毆得暈頭轉向的我們看來,根本只是過眼雲煙。在愛河畔,每天吃飯時這樣看著,過了三年以為可以參透出甚麼道理來,卻沒有。大考將近,一行人照例佔據這絕佳的觀景位置,吃罷收拾,頓覺人生短促,窮極一生汲汲營營直到最後,落了塵什麼也帶不走,不覺吟出:「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縱使高中課業繁重,但生根於愛河畔的記憶如此豐潤,回想起還是令人打從心底愉悅。從台北回來,坐回這個觀景良位,吃便當、伏案寫稿。向晚之時,天色仍舊清明,只要伸長脖子,就連對岸的電影圖書館也看得一清二楚。以往的身分非校友所能比擬,沒穿制服所以便當貴了五圓,但這不打緊,因為有更多值得欣喜的事。雲層自在捲舒,即使抓不回高中的尾巴,即使文字能表達的著實有限,我仍然微笑著。




 




3/晚間憶景




夜晚愛河畔,芭蕉安分地在固定範圍內輕擺扇葉,好像周身被封了一個圓柱體的結界,不敢踰越。只有膝蓋高度的圓筒狀大燈,在地面上恣意圈圍著自己光的領域。頭頂的樹木綠蔭四合,隨著夜風隨興擺動,摩擦的簌簌聲頗有一股別致的味道。岸邊裝飾用的彩色LED小燈泡如地面星晨,自腳邊鋪展到舉目所不能及處。遠處搭有一座橋,橋墩被清一色的幽藍燈管包覆,整齊劃一排列在微呈拱狀的浪漫橋型上,造成視覺上錯落的藝術感。




 




對岸商業大樓凜然的金屬氣息鎮住這一帶,為華美爛漫的愛河憑添英氣。拔高的大樓與沿岸各色建築,皆倒映在墨黑的河水上。大樓的倒影巍巍顫顫,隨著水波起伏不住抖動,倚靠在旁的建築的倒影極具風格,每棟屋子在河水裡都成了細長的山丘狀,底部最寬,腰部呈筒狀,直至頂端才是尖的,在波瀾起伏中閃耀層次分明的熒光。對面一棟屋子,以被深綠色塑膠皮包裹的電線纏繞房屋主體,如藤蔓,藤蔓上的紫色小燈如此看來,像極了牽牛花綻放。尤其當燈泡映在水中,使其輪廓又更放大、朦朧了些,隨波模糊的光影,更像怒放的牽牛花瓣,柔軟地披扯疏散著。




 




我舉起相機,試圖捕捉愛河夜晚的盛景,為我的歸人版圖中多佔一撇霓彩。愛之船是一葉扁舟,舒坦地在涅黑的河面漂游著。鑲滿霓彩燈泡的白色船身裝飾得極其華麗精妙,彷彿艷蓋群芳就是它們的天職。從遠處看去,閃爍著熒光的白色船身極輕、極薄,不免要擔心它脆弱的骨幹,所幸此處並沒有大風大浪,讓它們能夠在這裡安然自在地漂游。




 




    被船身尖端處所劃破的河水,劈半向左右兩邊流開。被疾速分開的兩道玄黑上頭,有珍珠般的細碎泡沫細密地生滅著。當我在這個冬意凜冽的晚間獨自在這裡站立二十分鐘,相機等級不夠加上船的移動以至於無法捕捉清晰的畫面,放棄之餘,慶幸除了相機以外,我還有敏銳的感官得以留意到如此細密至微處,並加以記錄。




 




 




4/節慶憶景




    除了平日夜間的波粼與霓光,女中學生留校晚讀的樂趣在特殊節慶時愈發彰顯。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萬眾矚目的高雄燈會藝術節在此展演。河畔周遭,欄杆鐵架上頭綻放數以萬計經過巧心設計的燈籠。有清一色的紅紙糊成的燈,大小不一的鋼圈由外而內漸次放大,罩成圓型的燈籠,模樣相當討喜,它們整齊安分地和夥伴停歇在同一條架上,從遠處步行而至,一整串的紅燈籠喜氣洋洋地在頭頂展開到無限遠處,讓人徹底從心底讚嘆「數大便是美」。也有呼應當年度的生肖燈籠,高三那年是兔年,兔子的靈巧可愛、頑皮慧黠在紙花燈上毫不保留地活躍著。除此之外,更有生肖主題花燈,不論當年是何種動物,總是燈會最令人注目的焦點。




 




    但高雄燈會藝術節的精采當然不僅於此,事實上,光榮碼頭所施放的煙火才是主軸。高三那年的元宵節,正巧碰上大高雄都合併,市政府為慶祝這喜事,除以光彩奪目的特色燈區、聲光水舞等吸引目光,更有獨創的環港煙火節目呈現。




 




    開幕環港煙火秀在萬眾矚目下,閃亮登場。以白色煙火環繞群眾的同時,水舞秀也競相搏取注目,水柱以散射狀濺出,依順時鐘方向發射成圓柱狀的水牆。幽藍色的燈光照在水舞上,輝映著高空的煙花,為愛河憑添一股神祕感,彷彿戴著面紗的舞孃穿著服貼的舞衣,曲線畢露,妖嬈蛇舞。高空的煙火輕緩開展,火樹銀花伴以稀零煙花垂墜到夜空中,瞬即被夜風吹散。如此飄逸動人,就像柳枝無依,被風牽引著去處。壓軸綻放,由低而高分為四個層次:水舞秀、柱狀煙火、花式煙火,以及高空大面積垂墜銀花。碧黑的河水反射空中的璀璨,周邊摩天高樓的玻璃也映射了黑夜中的華美帷幕,與煙花本身相互呼應,三者交織成一匹華麗的錦布,展現愛河壯闊華麗的風貌。




 




    我曾認為,這場煙火秀是愛河為慰勞高三的辛勤而贈予我的。但最後我恍悟,原來這場煙火秀,是愛河要為我高中的三年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也為我的大學點燃一個璀璨的起點。




 




    愛河是母親,細膩足以看透我不言說的思緒,也足以寬宥我倔強的偏執。也因此,我在這無限的縱容與寵溺之下,執意製作我的歸人版圖,以回溯愛河為名,憶景之餘更感念愛河以母親的姿態予我恩寵。這三年,有些事已不堪聞問,亦有不值一哂的,但一步一腳印回溯到這裡,那些生命中曾經的不可承受之重,想起更覺幽美不可名狀。日後,我仍會繼續回溯,以孺慕之情,擴張我的歸人版圖。回憶裡的吉光片羽,我會收藏妥貼,安放在記憶珍惜處,而那些未完成的、已然淡忘的部分,我的母親,愛河,將會為我娓娓道來。


 



 





大專散文第一名 我們都該駐足

 



我們都該駐足


 清華大學 陳宛琳


 


    有時候,不是因為本身就出生於某地或刻意到一個地方旅遊,可能僅僅是轉身間的一凝目,或不過是輕描淡寫略過耳邊的隻字片語,竟然就足以讓人奮不顧身地想拍去一個地方身上的塵沙,去看清楚它的臉。




    那是一個連接著山脈的鄉村,不起眼地像是廣漠中的一粒沙。




    我不出生在這裡,也許是少了鄉情在耳邊叨擾,和在地人相比,目光中的簡單,讓我看這裡也始終簡單得像一碗稀釋過的白粥,淡然無味。       




    第一次看到內門,總覺得這裡就像堆放在倉庫裡帶霉斑的稻草一樣,偏僻、匱乏。間隔得很開的低矮老房,讓原本就很寬的馬路又更顯孤寂而空蕩,靜默在門前的人們像深埋在時間都凝結的軌道一般,一切都安靜、平凡得像一陣微風掠過,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




    物質條件沾不上豐饒的邊,我不懂莊稼人所謂的季節更迭,只覺得路旁的田總是枯黃多過翠綠。




    倘若只是開車經過,這些都將只是倏然閃過瞳仁的風景,稍縱即逝,很快就被遺忘,從不在腦海裡留下什麼痕跡。




    直到那個蕭瑟寒冷的冬天,在一個偶然的旅途中,我看見一個消瘦的老婦獨自在門前剝豆莢,身上只有兩件單薄的衣裳。




    「天氣這麼冷,只這麼兩件薄布,如何能抵禦得了寒風?為何不加件外套呢?」我下意識地湊向前開口問她。「南部的冬天,有什麼


好怕的?我大半輩子都是這樣。」沉默片刻,老婦才簡短地回答了我,頭連抬都沒抬,有些理直氣壯的語氣讓我征了一下。




    也許等我直起身後,別過頭,冷風就會把這些對白帶離我的記憶,但不知怎地,老婦的面容始終無法從我內心淡去,那些無法細數的摺紋把那張臉重新拼湊,分不清是挾帶滄桑、不以為然還是隱約有笑靨,埋在其中的兩眸深邃,彷彿藏有太多故事。




    是曾經在泥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就會調皮地想把它踏得更深吧?像詩人搖著船槳想往青草更青處漫溯,不知不覺地,在這裡停留的次數變頻繁了,時間也多了。再看見那個老婦,依舊是兩件衣服一條褲子,依舊是簡單得過分,一如我對這裡的第一印象。




    我漸漸喜歡上這裡的早晨,喜歡圍繞在山巒的霧靄,在濛濛亮的天際和裊裊炊煙交融;漸漸喜歡這裡清如明鏡的流水,彷彿手一撈就會有爺爺奶奶口中滿掌的魚蝦。待在這裡的時間久了,原來的陌生也就漸漸淡了,在城市裡練就的不易開口的膜殼也漸被這裡的純真樸實感動、升溫、軟化,然後溶解。現在遇到早起忙農的人,我會揮揮手道早安了,甚至有時,我會坐在田邊,看著農夫們拿著鋤頭,敲打那屬於大地的節奏。




    務農是這裡的主業,在學會「理所當然」四個字的筆劃之前,他們早就明白這四字訣的真諦了,他們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怎麼寫,但說實在他們也不需要知道,反正膠鞋一套,腰一彎,就是一生了。




    沿著溝渠走在田壟間,多少步伐,在這些碎石路上從輕快走到蹣跚啊!




    「伯伯,那些盤在樹上的是什麼啊?」「一種外來植物啊,真夭壽專門殺樹的。」「那土裡那個呢?」「那個啊是我種的番薯啦。很甜、煮起來很香喔!」老農夫總是回答得爽快,不假思索。他們的智慧不需要定義,是那樣淺顯而白話,比起那些讓人埋頭幾個白天黑夜生硬厚重的紙板封皮書,這裡的知識不需要文字,茫茫大化早已將它摶弄成水和空氣,自然而然就能了然於心。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小時候朗朗上口的擊壤歌在心中迴旋擺盪,每一個字在此時彷彿都化成灑落在田埂上的陽光,美麗而有溫度。




    有時,我會想倒回去看看他們的人生,而他們也不吝於分享,貧乏對它們而言不是缺少,只是比較簡單而已,他們甚至覺得,這樣的單純是個不易擁有的恩惠。我訝異於他們的純真,大時代的巨輪從不曾在這裡留下什麼錯綜的醜陋刮痕,世界如何轉變,政策如何拐彎抹角,綁不住這樣一個平凡的山腳,這樣一個堅強的桃花源。




    「伯伯只有你一個人住這嗎?」「只剩我跟我老婆啦,孩子攏大了,覺得待在這無聊全都到外地去了啦!他們年輕人喔,想法比較不一樣我跟不上啦哈哈哈。」老伯伯笑得爽朗,眼角旁的魚尾紋寫盡了對農事的熱愛和執著,或許他也曾經對外面的世界也有某種程度的想像和憧憬,但看看他陷在泥土中的足踝,我想他的心,也早已如他的雙腳一般深砌在這片無欲無求的阡陌之中了吧!




    「很多人都覺得躲轟炸是無法想像的苦難,想當年我們好像沒什麼在怕的,反正父母跑,我們就跟著跑。」老伯伯的雙手黑得發亮,輕啜著淡茶回憶著從前。忙裡忙外的大嬸天色還沒全暗就在準備晚飯了,「你們都這麼早吃飯啊?」「田裡忙完了就沒事了啊,不早點吃飯睡覺也不知道要做啥。」鏗鏘有力的台灣話裡摻著笑意,這是他們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是少了世俗的雜沓吧,這裡很多人都很長壽,或許在我們眼裡,他們的生活是困苦的,但看還漂浮著茶葉碎屑的茶水面上倒映著的山巒,我又覺得,他們是幸福的,一杯茶下肚後,杯底依舊殘留縈繞不去的甘甜茶香,然後一蒙上眼,就能聽見山的靈魂在歌唱。




    老夫妻的房舍簡陋,但他們笑得開懷,直誇地震颱風也從來沒漏過水或被吹破瓦,屋子後面還有個小庭院,養了二十幾隻雞和一條黑狗,白天老伯伯巡田耕種,嬸嬸則留在家中餵雞打雜。




    這裡的早晨可以聽見雞鳴,揉和在樹葉的芬芳清香裡。原來雞是作息規律的動物,當傍晚灶旁的炊煙升起,牠們就會整齊一致地排坐在長木板子上準備睡覺了,有時不聽話的雞跑出院子的圍欄,原本慵懶的黑狗會頓時變得俐落, 三兩 下就把落跑的雞趕回家。第一次看到狗追雞的畫面,大開眼界之餘,現在回想起來還會忍不住莞爾,這裡不需明目井然的規則教條,萬物自然各有各的一套。




    餐桌上,沒有烹調得精緻的大魚大肉,一盤用早上撿來的雞蛋做成的煎蛋、一盤路旁摘來的炒野菜、一盤昨天吃剩再熱的半條煎魚,簡簡單單就是一餐,但老夫妻臉上的滿足與感恩,讓眼前杯盤所盛似乎躍成了無可取代的美味佳餚。




    粗茶淡飯間交雜的談笑聲,此刻嚼在齒間的已不再是索然無味的白粥,平淡只是剛入口而已,嚼久了自會有一股溫暖的甜味在舌尖擴散。那是和著米香土香、細水長流的甜,當你虔敬地嚥下,會因殘留的餘溫而感動。





    第一次看到還連著瓜藤的絲瓜,也是在這裡。縱橫交錯的瓜架上有的開著黃花,有的才冒出個小芽頭,有的已經熟成飽滿,老伯伯允許我摘下一顆,當我將雙手輕覆在它粗糙得精緻的瓜皮上,倏地感覺自己彷彿就是大自然脈絡的一部分,和腳底下這片原本陌生的土地瞬間有了微妙的連結。拿著鐵剪切斷它的蒂頭,感覺就像剪斷小嬰兒的臍帶一般,讓我不得不被大自然華麗神聖的生命力所懾服。




    金錢、權力、地位,大城市裡沉浮、流轉的汲汲營營,在這裡宛如石頭般一文不值。老伯伯的家中沒有電視,小框框裡的光鮮亮麗,是我們才懂的語言。在他們的舞台上,不需要銅板添花、不需華服贅飾、不需旁白也不需字幕,只要給他們天地的佈景,他們就能循著大自然遞嬗的腳本,演一場屬於自己的人生。




    那是實驗室裡冰冷的試管、培養皿、再豐富健康的細胞田也譜不出的樂章。




    老伯伯的田邊有一座小荷花塘,季節一到就有滿池的荷花,高高低低,婀娜娉婷,隨風擺盪著屬於這裡的粉嫩顏色。伯伯幽默地笑說,那些荷花就像他的女兒一樣,在田邊陪伴他,讓他在耕作時不會覺得孤單。我問他會不會想去外頭看看,老伯伯依然那個會露出泛黃假牙的表情,老伯伯說,以前也不是不曾好奇,但他已習慣這裡的生活,他說,他曾經歷經失去家和失去弟弟的痛苦,現在的他,能夠安安穩穩地守著這片土地,就心滿意足了。況且這裡,是他所熟悉的一切。




    「別小看我們這裡,你們喜酒的總鋪師哪個不是來自我們內門?」老伯伯語帶驕傲地說。現在的總鋪師已經是來自各地,老伯伯一生或許沒有多少值得被誇耀的事,但他的勤奮、知足和樂觀讓我咋舌甚至讓我感到羨慕。我想告訴他,你的田、你的心都值得你拿出來說嘴,那是即便用高倍顯微鏡也找不到、學不來的一切,是值得你引以為榮的一切。但或許根本不用我開口,老伯伯早就引以為榮。




    「這裡的晚上很漂亮,有滿天星星,大家都很省啊晚上沒開什麼燈,所以攏看得很清楚啦!」這裡沒有華燈初上的的璀璨,他們浸淫在大自然賦予的浪漫裡,時不時從荷塘傳來惱人的蟾蜍叫聲,他們諦聽那天籟。




    他們愛這裡所擁有的一切。




    我呢?我愛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嗎?





     走遍大都市,也許長假過後,我就得回到屬於我的現實世界,有時我會想,或許在他們眼裡,我才是個鄉巴佬。我不懂歷史、不懂認命、不懂樂天、不懂知足,這裡什麼都沒有,卻又什麼都有,是我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永遠都學不會的一切。







     再看到那個門前剝豆的老婦,仍舊兩件粗布一條舊褲,但已不如我的第一印象。




    因為我知道那不是貧乏,只是比較簡單而已。





     曾經,這裡只是車輪疾駛而過時,小小的窗玻璃外一掠眼的輕煙,從不曾想過在這裡駐足。




    而今當我撥開她的亂髮,抹去她臉上的塵沙,赫然驚覺原來她有張晶瑩透亮的面龐,是那樣沉魚落雁,某些時候甚至讓人自慚形穢。達達的馬蹄聲偶爾也該歇息,舉杯沉醉沿途十里杏花嬌嫩欲滴的嫣紅。也許有時,我們都該停下腳步。





      有些地方,不是陌生,只是還沒認識而已。





 





 





 







紀念林茂生教授國際研討會暨第二屆台灣教師節賀卡設計比賽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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