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10日 星期五

大專散文第三名 趕年





趕年




 




成功大學 侯柏丞




 







 




    記得今年第一個看見的春聯攤就在新建的那高高的柳橋過後沒多遠,時間已經約莫是十一月的結尾了。只是那個時候,課業的忙碌和西洋年的跨越總在心中佔了比較多的份量,好似那些年節的暗號只是通勤途中偶然的一幀浮光掠影。然而春聯攤的那一抹紅就像一滴滴進水盂的硃砂,在時光浣筆的波紋中朝深處暈染,待我們的生活終被洗成一甕喜氣的大紅色,農曆年的步伐已踩進了磚色的家。




    春聯攤給人的印象是那片太過搶眼朱紅色裝飾;紅紅的春、發、福、滿同著招財進寶、日日見財等或大或小鋪滿整個桌面,黑色、金色的墨線迤邐地交雜其中,當然也少不了許許多多四字的喜氣句子。中國方塊文字的力與美在紅紙上大放異彩,不得不說那是一種幾近刺眼卻又討喜的視覺效果。而對聯也總是桃李爭艷地綻滿春聯攤兩旁的牆,小的時候懂得字不多,字義也認識得一知半解,但對春聯這樣工整的句子卻有一種莫名的愛慕,每每在架上看到新的對句就會想盡全力把它唸出來,然後默默把它記在心裡面;長大後雖然字看多了,卻漸漸地把春聯只視為一種裝飾。有時會想說,這些習俗還有多少非形式上的感動存在?我們好像不再那樣信仰歲月在文化上替我們疊加的那些東西:日常生活被過得七葷八素,而曾經普天同慶的農曆年,駐足再熱鬧的街都讓我覺得少了什麼一樣。尤其是一句跨完年才說得百次的新年快樂,在過年聽到親戚說起竟剎那有點不知道怎麼回應,許多吉祥話在嘴不由得有點詏口,或許農曆過年氣氛在代代的代溝中被沖淡了,只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很多事情不由分說。




    除夕前一個週末,書店已鋪張地擺滿應景的商品,幫媽媽買紅包的我也不禁感染上一種關於新的、將來的喜悅。嗅覺在記憶上是有其影響力的,當我又聞到了書店擺滿的春聯、紅包上那股人造的香水味道,記起了阿嬤家以前也賣過春聯。記得在阿嬤老家那條一片藍灰色鐵捲門的巷子,阿嬤只要一開門,推出那些桌子,便是一派格外奔放的喜氣。紅,是年節不該少去的色彩,或許記著這紅的感覺,那股感動就能繼續在我們的血脈中流傳下去。




 




 


回家




 




    年假總在學期結束之後,今年的學期末還多了一場總統大選,想像幾十萬從各大學輻散的返家學子,必定讓學期結束十二個小時的空照圖異常花亂。等我終於到了家,伴隨著跟我一起離家半年的生活用品,心裡是這樣喘了口氣:總算可以好好回家一趟了。因為地緣的關係,台南岡山不過半小時的路程,週末有了許多可以當日或隔日來回的藉口,但看似短短幾十公里的路程,來回奔波還是件累人的事。或許和父親的離去有關,回家這件事變得有更多情緒在裡頭。記得大一的時候,父親走沒多久,家裡總是禁不起再少一個人的空白;兩三個週末回一次家、媽媽電話來的時候也回家,或許是媽媽說過的那句:




    這個家熄了一盞燈,我們要更靠近,才能照得亮黑暗。




 




    舅舅在載我從台南回家的路上問我有沒有感覺到過年的氣氛。




    「我有看到我們住的那個巷子,大家都在大掃除,洗遮陽篷的聲音特別明顯。」其實我也想了一刻才這樣回答,或許這是過年氣氛不太明顯的一年,也或許是我對於周遭的觀察太過因襲。




    「可能是我剛好有去銀行,銀行一堆人在排隊換鈔票。」舅舅這樣說的時候,我想到那些新鈔或許是為了包壓歲錢好看吧,它們將化成一包包紅色的祝福到處地發送。




    回到家後是想當然而的大掃除,我因為打工晚回來的幾天,媽和弟妹已經做了不少清掃工作了。門外晾著剛洗好潔白的電風扇,因為家裡開店總卡了很多油煙,實在是不清不行,媽媽如往常總要洗壞東西,不過這次電風扇卻在洗好的隔天又自己好了。




    接下來的日子,總是睡得很晚,接續著大掃除,晚上空點閒逛逛街;時光像那高速攝影緩速播放,每刻時間的切片緩慢得匆忙踏實,整體看來卻呼囂地又過了好幾天。大掃除好像激發了內在報復性的潔癖,平常可以忍受的一點髒污在這段時間都看起來那樣的刺目。其實我們也與生俱來愛玩水的特性,以致我們總是極盡效率的抹上肥皂泡泡,趕快打開水管掃射,好讓我們逞一場未遺忘的童心。大掃除停留在我們清掃頂樓最後那道水柱畫過空中時沾染的晚霞餘暉,微溼的衣褲感到一絲寒意,我們著頂樓陽台的矮牆無聊地望著,每天到了著個時刻眼皮總是疲累。下方的路車來車往;路旁國小校園,有慢跑著的人群;操場旁的司令台,旗杆飛舞著;鳥兒整群地飛過再遠一點的樓房;
在反射著黃光的國宅大樓群後,是層層大小崗山的剪影;而再遠一點的地方, 除了天色漸暗、色彩不斷更迭,有些什麼在消逝,也總有著什麼,在開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生理時鐘被調整著固定過年這段時間會過得飛快衝忙,跟妹妹一起去賣場買些拜拜跟店裡要用的糖果餅乾,也被周遭人的購買能力跟速度搞得腳步快了起來。結帳的條碼機逼逼逼的響著,結帳的人龍趕著買好東西回家過年。逛賣場聽到的是不絕於耳的折扣宣傳聲,逛鞋子衣服聽到的則是那連撥好幾百遍快節奏的過年歌。其實觀察別人選購東西是件好玩的事情,像是鞋子總要經歷買家的反覆試穿,也要經得起陪買家逛街的銳眼;而服飾店的衣服一排排緊緊相貼,總有個顏色、款式或材質會讓你不禁想拿起來比一比或試穿。




    結束採購之旅,手提袋裡的新東西總能帶給我們輕盈的好心情。我站在服飾店之外,面對著可以稱作是岡山最熱鬧的壽天路,發現了車子引擎排氣、人聲嘈雜鼎沸之外的,應該是那過年氣氛。




 




 






除夕




 




    「夕」象徵著結尾,一如剎那隱沒的橙黃夕照。在這一年的最後,卻又充滿著太多新一年的關於;關於除舊與佈新,關於長年與守歲。




    年夜飯開飯的時候,所有的掃除工作也總算不得不停手了。這是年假第一餐的羊肉爐,帶皮原汁羊肉爐,一聽到這個名字,累了整天的肚子又更餓了。飯前我們急著到佛廳外貼上新的春、福,新桃換舊符,日子突然像是懸在弓上的箭。




    「這是波菜嘔?」弟弟吃了第一口長年菜這樣說。「這樣煮很好吃。」




    「對啊,」媽媽用洗手台旁的布擦手,拿著湯勺走向飯桌。「如果喜歡這樣吃可以常煮啊。」




    後來弟弟問了該從哪邊吃起的問題,從梗還是菜葉,後來我們決定反正媽媽煮很多,兩邊都吃過就沒問題了。這也是年夜飯特別的地方吧,要有長年菜,要有不能吃完的魚。媽說或許下次可以叫看看宅配的年菜,感覺很豐盛。在四方的白色桌子上,話當年也聊平時,我知道往後的日子我們還是會這樣一家開心圍爐,而這種團聚的感覺,總能驅走門外寒流來襲的冬日。




 




    十一點五十幾分,第一聲鞭炮響徹了午夜的路口,或許是年夜的關係,街上呈現一種紫灰色的蕭瑟感覺。偶來的一、兩台汽、機車呼嘯而過,引擎的聲音在這時刻那樣尋常而又突兀;而要是駕駛偶然抬頭一看,一扇扇白光或暖光的窗子會是如溫暖;透著家戶團聚的窗影微光,外頭一排木麻黃的黑影晃動在漆著寶藍色的鐵皮牆上,鞭炮應該是在那個路口響起的。在這辛卯年的最後幾分鐘,我竟然不訝異於心裡異樣的平靜,而且甚至平靜過往,在這文化交匯到資訊爆炸的年代,西洋曆法的日日月月已成了我們的生活標準,所以在年尾期中慌亂的跟著聖誕大餐、跟著跨年倒數;那一刻舉國歡騰,就算隔著電視、電腦還是感受得到那股振奮。社交平台上灌到爆炸的新年快樂,尾隨著一整排鋪張排場的驚嘆號;忙碌的我們或發送訊息、或撥打電話,也激動地跟身邊的人擁抱、感謝。也所以我感到格外的寂寥,就算在一個燈亮著的、有家人一起守歲的屋子,就算在那輪番上陣的賀歲節目聲中。




    「鞭炮聲呢。」我這樣說,手邊的稿子邊打著,偶爾滑動著社群網站上別人最新的動態。




    「嗯。」弟弟玩著他線上遊戲,角色在平面的世界中或跳或跑、大放異彩。




    「我們之前也會這樣放鞭炮,」媽媽剛洗好澡沒多久,正用毛巾拭著過年前新燙的中捲髮。「記得嗎?恁爸在的時候。」




    但奇怪的是,放鞭炮在我記憶裡面是一段沒有鞭炮聲的過去,我記得的是媽媽每年總要說的他印象裡小時候的過年:
要洗好澡穿新衣等紅包, 記得的是要放鞭炮的那個剎那,跟在爸爸後面心裡怎樣的刺激和興奮,記得的是要說吉祥話才拿得到的紅包,拿到後要好好的放在枕頭底下,因為那一包將會是不會被爸媽收回去的壓歲錢。




    「那我們去放鞭炮嘛。」總看不完那本厚重哈利波特的妹妹從書中探出頭這樣說,引來我們一陣淺淺的笑。




    我們隨性的聊天繞著的瑣瑣碎碎,起落的聲音好像一條沈穩的海岸線。約莫是媽媽回房間吹頭髮的時候,第二陣的鞭炮聲又響起了,那段五分多鐘的間隔像是為了我們一家停頓,也讓我下意識的覺得,這將只是一串鞭炮的喧鬧。鞭炮聲卻是這樣響了下去,甚至遠遠近近地響了十幾二十分鐘,一長串的鞭炮聲竟然是那樣的好聽。在鞭炮聲中,我好像看見了一串一串綻開的鞭炮花,化作一張張彩色卻失色的紙條鋪滿街道;好像那個時候跟在爸爸身後,緊張的捂著雙耳,不敢靠太近又不願遠離的距離上感受那新年的到來,好多的好像化作無限的奇想,飄向那個星空月光都要為了即將到來的新年年而失色的夜空。我們小孩在不絕的鞭炮聲中隨著媽媽的叫喚,走進她的房間領壓歲錢,回到客廳的我們爬上了麻將桌,隨著骰子一局一局往天亮邁進。




    在某個時空裡,祥龍追過了兔子,華人的歲數又過了十二個週期;日曆也默默地換了個好聽的名字,壬辰。




 




   





 




    所有的準備好像都是趕著要讓初一開始的生活步上習俗的軌道,所以真的到了這天,好像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抒懷。年假這段時間,我們開始過著跟往年差不多的行事。習俗隨著我們的每個人不同的背景演化成了一種更趨於生活的模式,宛若一條巨河,我們各自引鑿,灌溉屬於自己家庭的年節氣氛。初二照例回外婆家,電視聲、飯菜香、麻將聲、聊天大笑聲組合成一幅那樣好看的回憶片刻;接二連三和大家玩到初四,百貨公司和餐廳的人潮洶湧,眾多跨世代的組合也或許是在這個時節才能看到,也在這樣到處走走逛逛中,深深體認到農曆年帶給我們的,那種踏實地新的感覺,一切舊的、不堪的突然都離好遠、好遠,我也開始不彆扭的喊出新年快樂,或許是因為心理潛意識地對於新生活的悸動。




    這段期間也到爸爸火葬的塔位拜拜,突然不再那樣在意是第幾個沒有爸爸在身邊的過年了,思念好像跨過了某個界線,對於一個五分之四的家庭,接著剩下的就是無止盡的勇敢;雖然不知道要到何時,才夠勇敢到不會一想到就眼眶濕紅。記得約莫是初五,總算是一個真的稱得上自然醒的日子,用一場電影紀念這天,發現街上已經看不到那股為了農曆年而刻意的喧鬧;人潮被時間漸漸稀釋,不變的是哪依舊光彩的商店招牌,閃著他們的名字。




 




 




如夢


 




    當我發現柳橋旁的春聯攤只剩下向外架出塑膠牆以及一張張空蕩的紅色桌子的時候,日子已經是國曆二月了。
十幾天的日子變成那撕去的日曆,一張張掉落在回憶漸漸看不清的角落,而這些大大的阿拉伯數字又真正代表了什麼呢?細數這段時日,最深刻的也是那趨於平常跟家人、親戚、朋友的互動,或許日子的特別,就在於許多生活影子疊加而成的感動。




    家裡重新開市的早餐店,迎進了年假作結的上班族和返校、課輔的學生。年節的氣氛稀釋在依舊的城市裡,卻也默默地在民心濃成一粒硃砂,待明年此時,將再渲染一番,過年喜氣的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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