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羅港文史協會創會理事長
岡山社區大學榮譽校長
張哲男
一、南下列車的終點站—岡山
1947年(民國三十六年)二月二十七日,台北發生國民政府專賣局巡邏員:葉得根、鍾延州、趙子健、劉超群、盛鐵夫、傅學通等六人,取締婦人林江邁私賣香煙時,沒收了攤販香煙,葉得根持槍毆打,造成街上路人不滿,憤怒群眾包圍巡邏員,卻又被持槍官員傅學通開槍射殺群眾,造成一死一傷慘劇,終至引發罷工、罷市、請願、示威抗暴,最後行政長官陳儀,在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六時,宣佈戒嚴。
當時就讀台北法商學院(台灣大學法學院前身)的陳淇澤及部份南部學生,為避開動亂,紛紛在三月一日 搭乘火車返回家鄉。誰知火車開到岡山火車站,所有旅客都被趕下,當時高雄要塞司令彭孟輯從壽山軍營,殺進高雄中學、高雄火車站,軍人持槍掃射,造成重大傷亡,因此岡山火車站成為南下列車的終點站。
二、二八事件的遠因
1945年(民國三十四年)十月十五日,美國第七艦隊護送國民政府的,六十二師及七十師部隊,人數超過一萬兩千人,到台灣接收日軍留下的財產、物資。當時中國軍官聽說日本軍人敢死隊,還在基隆與台北之間的山中出沒,因此拒絕上岸,這種貪生怕死的國府軍人,令人失望。當時台灣人民,認為能打敗紀律嚴明的日本部隊,應該是一支雄糾糾氣昂昂的軍隊,誰知道上岸的軍隊竟然是一支衣衫不整、毫無軍紀,肩上挑著鍋、碗、瓢、盆的雜牌軍,讓人失望到極點。
自從國民政府軍隊登陸之後,搶劫事件不斷,發生的型態各有不同。從1945年九月起至1946年二月底,下層軍人只要能輕易搬動的東西,都成為奪取的目標,而較高級軍官,除了佔領豪宅之外,另安排先遣人員,在各港口將日用品及軍用品運往中國。陳儀及親信,將所有工業原料、儲備農產品、砂糖、稻米及日人移交的財產一掃而空,台灣通貨膨脹惡化,一個月薪資賣不到一日糧食。本來在日本投降時,日軍曾囤積了大量糧食,足夠供給二十萬軍隊兩年的儲備存糧,國民政府卻將全數運離台灣,宣稱供應中國的內戰之用(戰前台灣產米量約一百六十萬公噸/年,足夠台灣五百萬居民一年所需)。
日治時期台灣砂糖的年產量,一年超過一百四十萬噸,在1945年日本投降時,當時中國的行政院長宋子文(宋美齡大哥),即將砂糖大量運往香港私人倉庫,據估十五到六十萬噸之間,無人知道正確數量。燃煤在基隆一帶,年產約三百萬噸,1945到1946年之間後備儲煤,是為供給全台工業所需,結果也全部被運往上海。日本移交的樟腦,四萬兩千到四萬三千噸,僅四百噸在台灣提煉樟腦油,其餘大部分被運出到香港的私人倉庫中。在那個年代火柴是民生的必需品,日本移交三百五十萬箱火柴,也被運往中國造成火柴荒。總總掏空台灣生活物資的情形,讓台灣人民看清當時國民政府的腐敗與無能面目。
1946年底(民國三十五年),除了物資缺乏,通貨膨脹之外,加上勞工失業問題日趨嚴重,依據當時聯合國救濟總署的專家估計,失業人數至少有二十萬人(當時台灣五百萬人口的百分之四),其中還不包括低資僱用的工人(生活水準在生活邊緣),因此罷工事件層出不窮。更可惡的是把工作熟練有才能的台灣人調走,而以中國移入的新住民取代,因此造成1946年十月十日 ,高雄台灣鋼鐵公司工人960人與警衛衝突罷工。同年10月二十八日高雄台灣鹼業公司兩千多名工人罷工。高雄水泥廠、台灣開發公司相繼罷工。此時民怨已深,正式埋下二八事件的火種。(以上資料摘自美國喬治科爾手著「被出賣的台灣」一書)
三、陳淇澤岡山蒙難記
1947年(民國36年)三月一日 ,陳淇澤因台北動亂,跟隨南部北上一群學生,乘坐火車返回岡山家門時,家人神色緊張的立刻將他送往高雄縣湖內大湖的姊夫家避難,國民政府認為當時學歷高的知識份子可能領導「暴民」,因此早將學生名冊交給當地警察局,挨家挨戶拜訪。陳淇澤在大湖住了一週左右,由於沒有玩伴,窮極無聊;同時自認沒有參與暴動,就悄悄的溜回岡山,三月七日 晚上九時左右,一群警察接獲密報,就到陳家將陳淇澤帶往當時的「海軍拘留所」(現今的岡山憲兵隊)柳橋路佳來五金行,在拘留所內,赫然見到高雄縣參議員劉朝四被五花大綁,坐在裡頭,另有高雄中學畢業台大法律系學生余仁德、許劍雄、黃友、何英傑、蕭朝金牧師等約四、五十人,心中有中不安的感覺,卻也無可奈何!
拘留期間經常得接受訊問、恐嚇,甚至聽到鄰舍斥罵、挨打、刑求的哀號聲真是度日如年。三月十六日 ,陳淇澤目睹余仁德被檢察官訓斥,並列出多項罪名,要余仁德認罪,惟余仁德不僅不認罪還指責檢察官,未經調查事實,隨意抓人逼供,態度強硬,並拒絕在所有訊問筆錄中簽名。第二天(三月十七日 )清晨,余仁德、蕭朝金未經起訴審判就被帶到岡山農校大門南側十字路口(現今河華路與壽華路口)執行槍決。據岡山耆老表示,槍決前士兵喝令蕭朝金牧師跪下,惟蕭牧師正氣凜然的說:「我是牧師,只跪父母與上帝,不在無理威脅下下跪!」可惡的劊子手,竟朝蕭牧師雙腿膝蓋關節各射一槍,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法,令在場民眾落淚,也感佩蕭牧師身為台灣人的骨氣。
陳淇澤在岡山被拘留一個多月後,與六十幾位難友,胸前掛上「岡山暴徒」的紙牌,一同押往高雄壽山要塞司令部拘留所(前省立高雄醫院後方)繼續羈押五個多月,最後由台大法學院訓導主任蔡章麟教授,出具承諾保證,陳淇澤未參與示威暴動證明,終究獲得保釋,惟此時陳淇澤已奄奄一息,身體非常虛弱,幸好陳父是中醫師,悉心照料才能度過四年學業。
四、劫後餘生
陳淇澤1926年(大正15年)出生於高雄縣茄萣鄉,在其父親年代,從澎湖移居高雄茄萣。早期憑藉著粗劣的中藥、漢方知識與瞭解,在此地開起了「泰安藥房」抓藥並門診,生意興隆,財源滾滾,家境日漸小康。惟連續生了十個女兒後,喜獲男丁—陳淇澤,在當時傳統保守重男輕女的社會,父母對陳淇澤的寵愛可想而知,因此到了入學年齡,馬上送進頂茄萣公學校,畢業後到台南就讀私立長榮中學,大學考上台北商學院(台灣大學商學院前身),可說求學生涯非常順遂,想不到1947年的「二二八事件」差一點就命喪在國民政府軍人手裡。
1948年台大商學院畢業後,即設法進入台灣銀行總行工作,卻因為北京話不通,溝通不良無法適應,才又轉進台灣省合作金庫,從基層行員做起,歷經二十二年,得以襄理職位退休(1970年)。此時,高雄加工區成衣工廠負責人吳賜保先生,公司正需要財務管理人才,正值壯年(四十四歲)的陳淇澤立刻被延攬擔任財務經理,打拚多年直到退休。
台灣「二二八事件」或「白色恐怖」事件的政治受難者,在歷經多年牢獄之災後,多數人變得緘默寡言,生活空間狹小,人際關係疏離,加上解嚴前經常受到警總、情治人員騷擾,鄰居親友多數疏遠,為了避免影響他人,就全神投入在書畫世界。陳淇澤與涂炳榔就是一個典型,他們繪畫主題多數以宗教人物:觀世音菩薩、耶穌或聖母畫像,鮮少其他創作,避免遭致不必要的罪名羅織,這就是他們最大的心靈寄託。當今許多人每到二二八紀念日就勸說受害者:「要往前看,不要往後看!」說起來很輕鬆,沒有身歷其境,那種創傷的感覺,實在難以感同身受。期望社會多給予受難者及其後代更多的愛,讓歷史的錯誤不再重複。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