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虱想起
前峰國中 蔡旻均
和煦的陽光混著海水濃濃的鹹,在熙來攘往的老街巷道上灑落了一種純樸的朝氣。一年一度的彌陀虱目魚節又再度在這小村落裡刻畫了風采,琳瑯滿目的虱目魚特產整齊地擺放在大大小小的攤位上,攤販們個個拿出自己的叫賣絕活,竭力招攬生意,而三五成群的遊客在攤位前欣喜而好奇地走走停停;攤販們為了要吸引更多客源,不是舉辦試吃活動,就是進行優惠促銷,么喝聲中便把節慶的意義化成禮讚層遞歌詠出來。人與人熱烈的交會中,哄鬧聲與歡笑聲此起彼落雜揉成華麗的生動,一幅風景疊沓著抒情,隱然演繹著在地鄉情的典故。
我的曾祖父是道地的彌陀人,在他性格裡自有一抹屬於海岸鄉鎮特有的鹹鹹的藍,草根的率性與真摯的堅持。特別的是,聽爺爺說曾祖父早期並非同一般彌陀人一樣從事養殖漁業維生,卻自小隨著戲班學習搬演皮影戲並成了一生志業,而爺爺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跟著曾祖父到處表演,度過一段深刻動人的皮影歲月。在皮影戲團中,爺爺勤奮惕勵,對自己要求甚嚴,除了操弄戲偶,更對於敲鑼打鼓、樂器配音以及幕後準備都努力學習,力求精通,終於在他努力不懈之下,終於克紹箕裘,繼承了曾祖父團長位置非凡的榮耀。只是天不從人願,現實永遠考驗著人的勇氣與耐性,在沉重的經濟壓力下,爺爺不得不屈於現實環境的威脅,只得逐漸把家中經濟來源轉移到養殖及販售虱目魚上,以謀求全家人溫飽。因此每天清晨,天色尚未露出魚肚白,爺爺便即賣力騎著三輪車,千里迢迢的將漁獲載到位於前鎮的市集販售,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開始糝著魚腥與海味,邁開了人生不同的旅程。不過,爺爺告訴我,縱使另一條道路成為生活永恆的景致,對於皮影戲的熱情卻也永不曾受環境所磨滅。
從我有記憶以來,沉默寡言的爺爺總是一邊叼著菸,一邊和志同道合的棋友下象棋。在我年幼時,總會坐在爺爺的機車前座,聽著他唱那首他最喜愛的金包銀,然後與他一同去巡視魚塭、添加魚飼料。爺爺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少生氣,也不常笑,但記憶中的他,總會在閒暇之時,唱上一段金包銀,因此,這首歌也成為我孩提時代的搖籃曲。年幼時,即使不了解歌詞中所隱含的深遠意義,也總喜歡學爺爺唱上幾句。至今,耳畔仍會偶然響起那熟悉的旋律,偶然湧成爺爺慈祥的身影,浮浮沉沉,拍浪於我腦海。
爺爺總默默為家庭付出,不求回報,毫無怨言,總是盡心盡力地做好他份內的工作,他的毅力與責任感,是家族人的最佳典範。還記得以往每至中秋時節,慈愛的他總會把剝下來的柚子皮,為家中每個孫子做出一頂頂獨一無二的帽子,然後細心地為我們一一戴上,戴上嵌在我們臉上那甜甜的柚子香。在爺爺的生活中,他喜歡到隔壁雜貨店,與熟識的鄰居泡茶談天,回憶從前,追述往事;有時就著午後時光,與朋友在榕樹下切磋棋藝,偶然習慣性的轉身,望向鹹味湧起層疊的浪。爺爺更愛利用閒暇參與鄉裡的皮影客串演出,我們也常全家一同到皮影戲館為爺爺鼓掌喝采,不只是因著他精湛的技術,更多是那分令人動容的專注與虔誠。
因為家中養殖虱目魚,餐桌上幾乎天天都少不了魚,而多刺的虱目魚,曾經是家中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對象,但在奶奶的絕佳廚藝及爺爺的長期訓練之下,家中的成員個個都是挑魚刺高手。彌陀,是虱目魚的故鄉,而虱目魚又稱為國姓魚,較不能耐寒,因此適合在低緯度的彌陀養殖,但有時寒流來襲,溫度過低,魚塭中的魚也常因此暴斃。虱目魚,雖然魚刺多,但肉質鮮美,營養價值高。除了煎虱目魚,虱目魚丸、虱目魚鬆、虱目魚肚以及虱目魚皮等眾多虱目魚料理也都廣受民眾喜愛。每年一度的虱目魚節,不但讓村民們聯繫了感情,更讓遊客瀏覽或細讀彌陀誕生的故事,在歲月白浪千層中經歷的滄桑與成長。
曾經院落前,總有一袋袋魚飼料參差擺放著,背景是揮汗來往的人聲與闌珊奔忙的景象,然而現在,家族中已沒有人以養殖虱目魚為業,而爺爺的皮影戲技術也無人為之傳承。縱然如此,我始終堅信,爺爺的光亮會一直傳承延續,榮耀於每個家族人的心中。
如今,爺爺病逝已過兩年,驀然回首間,慈藹的他不僅讓我度過愉快的孩提時代,更讓我明白待人處事的道理。偶爾,凝視著遠方的某處,爺爺的身影彷彿就在前方,像小時候那樣,等著我跟上他的腳步。有時,抬起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就感覺爺爺時時刻刻陪伴在我身旁,用溫暖而堅定的眼神,提醒我學會勇敢……。
生命是一齣戲曲,雖然我們不能像虱目魚一樣優游自在,但我們能夠學習那分奔放瀟灑,如同爺爺對生命秉持初衷的熱烈,用心扮演好舞台上每一個角色,認真做好每一件落在肩頭上的事,也豁達開懷地用不同的方式努力向自己的夢想邁進。
此刻,夕陽的色澤在魚塭上形成波光粼粼的勾勒,塭壟上漸次踏著我揹著海風的腳印,眼光投射遠方之際,往事在眉間留下了重量。於是耳畔,似乎又再響起那首金包銀,那首屬於我們古老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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